心灵系魔法。一定是心灵系魔法。在和众人的合作中,她已经初步认识了这种魔法。和其他系别的魔法不同,心灵系魔法通过对心智施加影响而作用,既可以击溃乃至操控敌人,也可以疗愈己方。他对她施加的魔法,并非她在教管院和研讨会看过的能够使人安定放松的魔法,而是强行控制他人精神的那类。
她正准备说话,内厄姆含笑说:“做着我哥哥的情人,你的确了解了不少。”
露西亚冷漠地回答:“对于世界的谜题,当然是了解得越多越好。”
她反问内厄姆,“你知不知道还有的人不用心灵系魔法也能操控人?”
“这是你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她有些不耐烦,“你们都喜欢关注无关紧要的细节吗?”
“这不是重点吗?多么有趣啊。”
“你连重点都抓不着,以后还是不要翘课了吧。”
“你的重点在想要说的故事上吗?”
“不在。”
“好吧,那就是想用故事引出你想说的话了。为了能让我们的谈话继续下去,跟我讲讲哪些人可以不用心灵系魔法操控人吧。”
“但我不想讲,因为你控制不了我。”露西亚把披帛拉到肩上。
“我允许你先过过嘴瘾。”内厄姆的笑容十分瘆人,就像要把她整个扒干净吃掉。他们的眼睛来自于同一个家族,但伊格内修斯即使在最厌恶她的时候看她,也只是疏离冰冷的,最多透露出一点不耐烦,她知道自己会与他产生冲突,害怕自己被伤害,但清楚自己绝不会被他伤害。内厄姆不同,露西亚能感受到浓烈的恶意,就像遇到了森林里攻击性最强的捕食者,没有理性和回转的余地,只是想释放本能将眼前的猎物撕碎。
“现在去哪?”露西亚问。她在想,神使和魔女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也许内厄姆才是那个要毁灭世界的人。
“红枫叶街。”
“我想绿风铃街比较适合我。”
“你住那里吗?我会找机会去你们家玩的。”
“无可奉告。”
“那你只是随便说了个对比色咯。”
“如果你认为是这样的话。”露西亚闭嘴,任他再说什么,都不回答。让流言肆意纷飞吧,猜测和妒忌都无法让他们知晓她和他的乐园究竟在哪个街道。
红枫叶大道此时人多得摩肩擦踵,但所有人看见金雀花与蛇印刻的马车后,都非常默契地让路,让本来就拥挤的街道更混乱也更吵闹了。
露西亚皱着眉头悄悄透过窗帘缝隙看外面。她和伊格内修斯回到王都后,从来没有像这样高调过。习惯了以熙熙攘攘的人群作为保护色,露西亚觉得这种出行方式太过招人耳目。
内厄姆特地先下马车,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露西亚干脆无动于衷。她闭上眼睛,又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恍惚,立即将意识固定于脑海里的一个点。
此时她的其他想法如同车水马龙的街道,而她就站定在路边,只注意脚下那一点,而不看其他。纵使那些想法如同魑魅魍魉般诡谲艳丽。
“下来。”此时,她听见街道那边传来神谕般的呼唤。她站定只看自己脚下。
随后,她回过神来,看见自己仍坐在马车上,笑着说:“我看穿你的把戏了。”
“是吗?”
露西亚望向内厄姆眼睛的那一刻,再次被俘获。明明在那一瞬间,她已经看清,里面有一颗小巧精致的紫红色法阵,如曼陀罗般悄然绽放。
她乖乖把手放在内厄姆手上,优雅地下车。走进餐馆,看见内厄姆所受到的尊贵待遇,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内厄姆轻声说:“以主人的身份踏进这家餐馆感觉如何,服务生?”
露西亚从没觉得在餐厅兼职是一件耻辱的事,甚至认为这是研学的一部分,此时却觉得这段经历丢人,羞红了脸。
见她这般,内厄姆摆弄着餐具说:“别这样嘛,我也只是因为你解决了我家的难题,而想感谢你而已。你知道,伊格内修斯恃才放旷,给坎贝尔家造成了很大的困恼。”
“别装了。”露西亚说,“你们家的情况,坎贝尔夫人已经和我说清楚了。”
内厄姆轻蔑地说:“那个老太婆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她倒是很爱你。”说出这句话,露西亚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为了转移话题,她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她心中,你的地位比伊格内修斯更高,也比伊格内修斯更聪明。对她和坎贝尔公爵而言,你才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我自己家的安排,我还不知道吗?”内厄姆说。
他非常讨厌露西亚自说自话的行为,又把话题拉回,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到王都的?”
“今年。”露西亚挣扎道,“母亲和孩子的矛盾,应该尽力解决。”
“那么,你想来解决吗?”内厄姆把她鬓角的头发拨到耳后,顺势摸上她的脸,被她躲过之后立即捏住她的下巴。
“我倒是不介意你像帮伊格内修斯解决问题一样,帮我解决问题。”
露西亚咬住他的虎口,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更用力地撕咬,直到服务员过来才松开牙齿。
然而他舔着被她咬过的痕迹说:“你知道我们把这叫做什么吗?男人的勋章。”
无数眼睛看着他们,有好奇的,有玩味的,她成了在座所有客人的盘中餐。她紧握餐刀,忍着满腔怒火和眼泪,小声地说:“将这当作勋章简直是对士兵的侮辱。”
内厄姆满不在乎,“你怎么反应这么大?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你和伊格内修斯在沙龙里可出名了,这些日子的八卦话题全是围绕你们两个的。啧啧啧,从你们的相处讨论到你们的房事,有些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你能做伊格内修斯的妖妇,就不能做我的吗?反正都是我家养的。”
本就安静的餐馆变得更安静,他人的交谈声低下来,餐具故意碰撞发出的声响遮掩着好奇心。
她感到孤立无援的绝望,她想站起来,但贸然起身,只会引来更多指摘,如果能够稍作辩驳,说不定还能挽回当下的局面——至少,让在座的人明白她的工作都是脚踏实地,独立完成的。
“恐怕我入不了您的眼。”她紧紧抓住些什么,在脑海里搜寻接下来的方案,提醒自己不要流眼泪。
“真奇怪。”内厄姆耸耸肩,看她怒气冲冲的样子调笑道,“我还疑惑哥哥的品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现在一看,你确实值得好好品鉴。”
应当冷静,越是情绪激动,越只能体现出自己的慌乱,从而被抓住把柄。露西亚低着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提醒自己,就当是在面对顾问会议上顽劣的学生,面对学生,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或者心理学家,都必须冷静。
“多谢。我会把这当作对我容貌的夸赞。”她不再压低声音说话,放下餐刀和餐叉,挺直脊背,直视内厄姆的眼睛,“听起来,你是在你哥哥的阴影下长大的。但他厉害,不代表你就要一直自卑。”
“这是什么意思?”内厄姆笑得更开心了。
“你对你哥哥的女人感到好奇,甚至想要抢来占为己有,暴露了你自己对他的羡慕,然而你却忽视了,自己身边的资源比他更多更好。”
见露西亚不再继续往下说,内厄姆催促道:“大家都听着呢。”
“不,我想这不是我可以帮忙解决的问题,我的资历不够,无法组织顾问会议。坎贝尔公爵少爷与其找我单独问话,不如找斯宾塞教授为您安排一次顾问会议。届时我也会到场,在老师和心理学家面前开诚布公,好过在公开场合谈论各自的心理问题。”露西亚从手套里拿出斯宾塞教授的名片,决心明天再和他商量下一步。
内厄姆毫不犹豫收下名片,露西亚提起包打算离开,“那么,我就先走了,请放心,斯宾塞教授处理过很多这样的问题学生,经验相当丰富。”
她的手被一把抓住,“我倒是听斯宾塞教授说还是你的经验更丰富。不只是他,亚瑟顿大学的教授也都夸赞过你,你不愿承认,是因为什么呢?”
“您不必怀疑我的资质,正是我的资质要求我拒绝和你在这里谈论心理问题。”
“那就谈谈你们在梵高平原?我还好奇加西亚和卡布里耶的画。这些我们照样有得聊。”
“您去问画家本身,比问我这个局外人要好得多。请原谅,我已经有约了。”
“给另一位坎贝尔公爵少爷做心理辅导?”
“我想您作为心灵系魔法师,比我更适合做心理辅导。要知道特克洛奇的心理学家很看重你们的力量。我是去巴特先生的福利院,孩子们等我讲睡前故事。”
“吃完饭我送你过去也不迟,反正都是和坎贝尔公爵少爷去,有什么不同。”
露西亚挂不住脸上的笑容,餐点全都上齐了,她走不掉了。
“这是你喜欢的奶油蘑菇汤和米布丁。你每次和伊格内修斯约会都会点这两样。”
露西亚意识到,伊格内修斯织网的同时,他们也在织着网,他们没有躲过他们的监视,她想起温妮·坎贝尔口中可笑的棋盘。
她不再说话,大脑疲惫不堪,机械地将食物往嘴里送。她已经对复杂餐具的使用法则了然于心,吃喝起来和贵族小姐没什么不同。
不用魔法,她顺从地跟内厄姆上了马车,内厄姆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她已暗自确认匕首的状态。
“如何,你想去绿风铃街,还是想去白桦林街的旅馆,或者去福利院?”
“请送我去绿风铃街。”
内厄姆敲着车壁,露西亚紧张不已,频繁望着街道,确保他不做任何手脚。但他不必非等着去旅馆,红枫叶街和绿风铃街的距离很远。
他握住露西亚的手,她因警惕而颤抖。他拿出一条精美的手链,璀璨的粉色水晶包裹着一朵银色的圣阿古瑞斯之花,花蕊中心是四颗流光溢彩的钻石。
他顺势同她坐在一起,正是这时,她抽出匕首,反身将他压在座位上。匕首与钻石一同在内厄姆脖颈处散发冷光。
“真是小瞧你了,露西亚。”他没再使用魔法,如同享受般被她压制,每当她撑不住想要松手时,便会假装反抗,使她只能强迫自己将意志集中在他身上。
终于熬到绿风铃街,露西亚把手链摘下,丢弃在马车上,像出笼的猎鹰那样弹跳出去,头也不回地往42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