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给我带来灾难的画居然能激励别人。还好现在已经不知所踪,否则我和欺骗女人写作的露西娅之星有什么区别。”
“但不管是画画还是作文,都是发自内心去做的,卡布里耶小姐学画画,应当也是为了表达什么。”
她不再说这个话题,看着露西亚的眼睛作画。良久才说:“我找不到自己的笔触了。F落笔时就没这样。”
玛丽终于承认,油嘴滑舌的克林索尔说话确实有可取之处,“F从没有其他女作家写作时遇到的问题,她总是自信自己的语言,从不踌躇或顾左右而言他,心思细腻又掷地有声到……呵,像个男人。所以,她才不用去考虑性别问题而只顾着享受自己的人生。无论男人女人,谁都喜欢这样的人。”
露西亚一时失语,躲在F之下,她的确没有考虑过任何问题,从来都是在用自己的语言写作。
“男人、女人、魔法师、普通人,都有一套自己的语言,就连伊芳·艾迪都认为自己是摒弃了女人的思维写作,我又有什么立场责怪F。”
露西亚沉默良久,最后也只能说:“抱歉,我不擅长这个话题。”
“让你心烦了,请继续看我。”
她露出微笑让自己打起精神,却因为画家的这番话久久无法平静。原来,认识F的人也会这样看待F,可是,F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想要在F之下写作,仅仅是因为那些具有冒险色彩的小说主角往往是男性,他们不会被困在屋子里,可以随意出入于酒馆、山林和山洞里。当编辑叫她“F先生”时,她立即欣然接受新的身份,只是因为虽然最初的故事是从大人们聚集的地方听来的,却真的迷惑了阅文无数的编辑。说到底,尽管奥利弗教授强调文学的使命感,可她更为享受不用负起任何责任,还能给权威做鬼脸的创作。
而因此,她又想起和自己通过信的不乏写爱情小说的女作家,她们也遇见过各色各样的投稿与出版问题,在她们知道F先生其实是盗取男人语言的女人后,会是怎样的态度呢?
露西亚不由得问起自己最亲近的人,在立即听懂令她心慌意乱的诉求后,伊格内修斯却说:“我更赞同奥利弗教授的看法。就像可以通过画知道画家是谁,F的文章一看就是F写的,是男是女不重要。露西亚,那是你自己的语言。”
“我知道了。不过,你一定要像我保守你是魔法师的秘密那样样,保守我的秘密。”她做了个静默者的手势,伊格内修斯跟着在唇边许下诺言。
她不敢再同女画家说话,但那天过后,女画家似乎真的找到自己的语言,她开始拦顺路的驴车去集市上闲逛采风,了解周围的一切。见似乎有所成效,惴惴不安的目光终于收回,集中在自我上。
距离预定的宴会还有四天,府上变得忙碌起来,时不时有新的装饰品送达,瓶子里的鲜花同样换了一轮。为了不打扰他们,露西亚常坐在三楼的休息室里,看到克林索尔的宾客名单后,更坚定不参与的决心,而为了营造还在海岛上的假象,伊格内修斯也推脱不愿赏光。
宴会当天,不参与的人早早梳洗好便不再下楼。露西亚拿着格雷沙姆给的书进休息室,正巧看见玛丽带着上次速写的本子和伊格内修斯坐在一起。她穿着曾经绘制自画像时穿的旧礼服裙,见露西亚来,合上笔记本行礼离开,露西亚也对她曲膝,好奇地看她走远才和伊格内修斯打听,“她在画什么题材?”
“你们这些用笔创作的都这样扭捏。”伊格内修斯嘲弄着,但还是回答她的问题,“她画了许多题材,有景色,有人物,有动物,还有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至于以后怎样发展,就看这次能卖出什么了。”
露西亚举起手中的书,“我在看格雷沙姆给的《时空见闻录》,里面提到了许多关于时钟神殿的事。”
“我一向不相信里面的故事,不过,毕竟是所罗门的。”
“为什么?它们听起来很可信,有时蝴蝶只是煽动一下翅膀,故事的结局也会被改变。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件事情反复发生,但总有什么不一样。”
“这就是不可信之处,时间系魔法师穿越所罗门之门时,所获得的信息流其实是混乱不堪的。”
“指针白树会为他们指明方向。”
“这和指明方向的白树不同,为了混淆真实,阴影的力量会伪造时间线干涉判断,所以就算拥有时间系魔法,我们依旧无法知道真正的历史,时间系魔法不过是人类徒劳的挣扎。”
“我明白了。”露西亚抿抿嘴,然后绽放一个白鲸一样的微笑,“不过伊格内修斯,偶尔你也抛弃魔法师确定的那套,把它们当作编造的纪实性故事来读嘛,嗯……就像《气球骗局》那样,你读过的。”
她附在他耳边:“虽然时间难以确认,但神使是真实存在的,我在兽人那里听说过,为了更好地与人类交流,神使总是少女模样,但事实上,祂有七万三千只眼睛,可以穷举一切可能。”
伊格内修斯点点头,“如果是你说的,那我就相信。”
随着太阳的落下,第一批宾客们聚集的交谈声逐渐升起,黑暗之处也不再清净,所谓的纪实性文学也成了难啃的工具书,露西亚关上书本,揉揉疲惫的眼睛,看窗外那些嘈杂的星星。
这时,伊格内修斯提议道:“你想去我房间吗?它在庄园背面,还有个露台。”
“当然。”她把书放在桌子上站起来。
但他又不安地压低声音,“露西亚,你知道一个男人邀请你去他房间是意味着什么吧?”
露西亚靠近他笑,“我当然知道。”
她牵着伊格内修斯的手,将他从座椅上拉出来,“带我去你房间。大家注意力都在舞会上,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
楼下乐队哼哼唧唧地演奏着永不间断的华尔兹,他们沿着走廊悄悄跟随旋律跳舞。露西亚欣喜地说自己的舞步有所进步,伊格内修斯则在下一个旋转把她拽进房间里去。
“我差点走过了。”露西亚还在笑,她今天有些亢奋,“你有白兰地吗?”
“怎么,你要靠它添虚勇?”伊格内修斯拿出一瓶从岛上带来的红酒。他送给格雷沙姆和克林索尔各一箱,但露西亚没想到还留了一支。
“恐怕不行,你知道我比你能喝。”
“是吗,你一次也没发现我装醉?”说话间,他已经倒上两杯酒。
“你是装的?可好几次,不是我哄着你睡着的吗?”
“装着装着就睡着了。一想到今晚之后我可以每晚躺在你身边入睡,我就迫不及待了,不过你似乎还需要些准备时间。”
露西亚意识到自己不安分的笑声暴露了紧张,她闷了半杯红酒,“我是需要些准备时间。”
“我还没有和他们说起和你的关系。”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就差明着问我们到哪一步了。这不是重点。”
“那你认为重点是什么?”
“我不能怀孕,我的子宫没了,那一块是空的。”
“我更担心你的身体,而不是你能不能怀孕。如果你早说,我会更在意你的健康而不是强迫你训练。”
“没有,没什么影响。什么影响都没有,除了我不能怀孕。”
“这不是问题,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把蜡烛熄灭吧,外面的光已经够亮了。”露西亚吹灭蜡烛。
伊格内修斯走去反锁门,想起来,“我去喷点香氛。之前是他们来办,但今天事发突然。你要什么味道,这里有洋甘菊、雪松、薰衣草和迷迭香。”
“我想要薰衣草。”露西亚看着闪烁的水雾说,“还有件事,今天我想在上面,这样会有安全感些,但是我没经验,得像跳舞一样,你带着我来。”
她觉得要求不太合理,又补充道:“因为我,我不知道,我觉得被压在下面是屈辱和侮辱的信号。”
“我知道有人这样想。露西亚,我也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没有给你准备任何礼物。”
“这也要礼物吗?”她笑着亲吻他,“那你想以什么由头送我?”
“订婚礼物。”
“你比我想象得传统多了!显得我是个轻浮的女人,要是有人知道这事,我一定会挨骂的。”
“那好,为了不让你背负恶名,我会把这当作秘密。”他做了个静默者之仪。
露西亚立即吻上他,兴奋地说:“我学会了。”
他握住她的手,将十指紧紧地扣在一起,她仿佛是为了安慰他那样,承诺道:“不需要订婚礼物,不需要开诚布公,我们就这样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说悄悄话就好,只要你不厌烦我,我会陪你一辈子的,因为我就是来做这件事的,我想要做这件事。”
“我知道,我会认真记住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
“好了,就是这些,我准备好了,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始。”
伊格内修斯将床铺好,在上面覆盖好毯子,掀开被子一角,让她躺上去,然后从另一边上床,“你坐我腿上吧。”
露西亚照做,她感觉到他已经等不及了,“你还好吗?”
“不是很好,所以我会让你快些做好准备。”他亲吻上她。
“等下,”她又挣扎起来,“你的衣服太多扣子了。”
“慢慢解吧。”他尽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把她压下的欲望,耐心地引导她。
随着呼吸的渐渐深重,话语失去意义,也失去理性,夏夜的晚风吹得皮肤酥麻,宴会的舞曲仍未停歇。女画家卖出了怎样的作品,精灵们在树叶间偷偷谈论什么,混沌在时间之上或是时间在混沌之上,都显得不重要了。
在宴会的尘嚣之上,在无人看见,也不会有人谈论的地方,灵魂亲吻灵魂,身体触碰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