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曦错愕片刻,心念电转,冷下目光。
在逃出火场的路上,正巧看见前方一根房梁松动,将要落下。
温曦算准时机,挣脱怀抱,用力将景明帝推开,自己却被死死压住。
火舌舔抵着她的肌肤,她却顾不上疼痛,示意景明帝快带着孩子逃出去。
景明帝无法,只能目眦欲裂,青筋暴起地从侍女怀中抱过孩子往外跑去。
景明帝回头看向温曦时,她还在不断喃喃着。
“小九郎,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贝贝,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火焰无情吞噬了一代佳人,却妆点了她最后的容光,那一刻她美得惊人。
此事后帝王怒极,彻查后宫。
贵妃、淑妃等人谋害国母之事败露,尽皆赐死,后宫一时间空出了许多宫苑。
贵妃、淑妃所出的大皇子、二皇子也因母罪而被帝王厌恶。
慈母心肠,不外如是。
太子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封绝笔书上娟秀飘逸的字迹。
殷殷叮嘱,纸短情长。
“一愿吾儿长命百岁,健康无忧。”
“二愿吾儿容貌俊美,才华横溢,能力卓绝,不似汝父平庸。”
“三愿吾儿勿忘温家之事,若为君主,当贤明宽仁,心怀百姓,勿似汝父昏聩,嫉贤妒能,忘恩负义。”
“吾儿,原谅为娘无能软弱,不能伴汝长大,唯有一愿万望实现,其余诸事,汝若不愿,皆可放下。”
夜深人静,太子思绪翻涌,不期然地又想起那桃花树下弹琴的少年。
今日确实是不期而遇的美好。
太子虽知,怀瑜一行人将于近期抵达京都,却并不知道怀瑜等人今日会在桃花寺中。
而怀瑜虽知,既已打算进京,那么早晚会遇见太子,却也不曾想过就是今日。
太子目光柔和下来,嘴角噙上了一丝笑意,不禁低声喃喃道。
“阿娘,你挑姐妹的眼光倒是比挑男人的眼光好多了。”
“也罢,既是阿娘希望我护着宝宝和干娘,贝贝也只能从命了。”
随着太子眉眼间愈发温柔,原本就低不可闻的声音越来越轻。
另一边,桃花寺中,怀瑜还在挑灯夜战。
好不容易温习完今日功课后,又抽了个老师之前布下的题目,破题作文。
及至月上中天,才将将停笔。
怀瑜揉了揉手腕,扭了扭脖子,阖眸舒缓了一下精神。
仿佛此时,才能仔细听到山中传来的声声鸟鸣,怀瑜随着鸟鸣声欲放空头脑。
可这声音却渐渐离去,越是想放空就越是会想起某些事情。
怀瑜想起了父亲死前的那一日。
那一日,父亲早上在书房的书桌暗格里发现了那些帝王伪造的通敌叛国的所谓罪证,然后就一直在案前呆坐到了夕阳西下之时。
正巧那一日,怀瑜为了再一次逃学休息,一早就躲进了父亲书房的暗阁,见父亲神色不对,便一直小心躲藏不曾出去,也不曾被人发现。
怀瑜记得,那日的夕阳是那么的热烈,那么的刺眼,鲜红似血。
映衬得父亲的神色是那么悲凉,身形挺拔健硕却不知为何透出一股子单薄的味道。
待到入夜后,父亲写了一封奏折,命人请来了帝王派来的使者,将奏折交给了那位使者,请他代为转达。
父亲的声音往日里雄浑有力,此刻却干涩暗哑。
“臣一生忠君爱国,绝不会做出此等通敌叛国之事,军中的将士们也不会相信,只怕会落人口实,若是陛下觉得需要,臣自当为国牺牲,绝无二话。”
“只求陛下看在臣为国尽忠多年的份上……九郎看在曾经少时情谊上,放过我的妻子儿女,他们是无辜的,且对此事全然不知。”
“何况,先皇后在世时曾视婉婉如亲妹,还说要做阿瑜的干娘……九郎可还记得,阿瑜出生时,先皇后那般开心的模样,就只当是为了先皇后。”
“臣请死,请陛下放过臣的家人。”
还有,父亲死后,母亲日渐病重,几近油尽灯枯的那一晚。
那一晚,母亲早早服完药睡下,怀瑜劝妹妹回房睡下后,自己却不放心地守在母亲床前。
夜半时分,母亲梦中渐起呓语,一时唤着曦姐姐,一时唤着澍郎,到最后是唤着他和阿舒。
母亲从一开始的激动被他渐渐安抚下来,只是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流泪,低声呓语。
“阿瑜,不要……不要上战场,不要……不要像你阿耶,不要中箭。”
怀瑜目光沉痛,冷月的清辉笼罩着他,将那时他被阳光晒得有些黑的肤色染成银白,他随着林夫人的话语一声一声地应好,不厌其烦。
思绪回拢,怀瑜睁开双眼,利落起身,提起放在一旁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