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太子沐浴更衣完毕,已是夜色微凉,一轮弯月遥缀于天际。
太子穿着一身宽大舒适的藏青色常服,袍服素净,只腰间以一条暗红色银纹腰带束起。
如同往常一般,来到书房,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
手执朱砂玉笔,快速批阅起那些无关紧要的奏折。
一时,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汤圆儿动作轻巧地修剪灯芯的声音。
不久之后,太子落下最后一笔,收起折子,放下玉笔,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余光瞥见那批阅完的几摞折子,心底说不出的嘲讽。
不过就是些于朝堂无碍、于百姓民生无关的折子,空无一物不说,还个个都是长篇大论,生怕不能绕晕人一般。
他那些兄弟不是个个志向远大,意在皇位么。
若是让他们知道这段日子人前争夺,人后羡嫉的就是这些捞不到半点油水,握不住丁点权利的东西,怕是要呕出一口血来。
人人都道这宫苑华丽,红墙金瓦气派非常,可这九重深宫埋藏了多少冤魂,又是用了多少血才染出了这般鲜妍的红。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座之下尽是白骨,朝代更迭,总是要以鲜血铺路。
“阿娘啊……”
思及此处,太子喃喃自语,语调轻飘,哪怕在寂静无声的书房里,也几不可闻。
睫羽轻垂间,流出绑在眼底的丝丝疲倦。
当今帝王对与他而言,确实称得上是一位称职的父亲了。
自他出生起,就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他,不曾假手于人,深怕他同阿娘一般遭人暗害。
后来逐渐长大,才搬来东宫,哪怕如此,也要每日过问他的衣食。
这十几年的疼爱,不是作假。
可就算这样,帝王终究是帝王,不单单只是他的父亲。
父亲会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给他。
可帝王,却会在他刚刚参政时,一朝展露锋芒时猜忌他,继而打压他。
两年前的江南水患,是他一时疏忽,只记着阿娘嘱托。
虽然赢来了官员钦服,百姓信任,却输给了帝王疑心,忘记了他的父亲是帝王。
父亲会在背后支持他,帝王却会在他立功之后猜疑,两年间不让他沾染六部之事。
父亲会教他帝王之道,让他继承家业,帝王却会在他长成时忌惮他。
太子心里百味杂陈,拿出今日暗卫传来的消息,面沉如水,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江南……要收网了啊。”
太子哼笑一声。
“哼,邴齐动作还挺快,不过刚刚到任一年时间,就能将江南之事收尾,将那些官商世家勾结的罪证呈给父皇。”
太子目露欣赏,满意道。
“虽说是我之前派人铺垫了江南的局面,证据大部分也是那时搜罗后交给他的,但只一年时间就能赢得父皇信任,倒是不枉费我费了一番心思把他挖出来送到父皇面前。”
略微思索片刻后,太子低声轻喃。
“倒是正好,近来四弟前朝后宫到处蹦跶,以至于父皇态度松动,有意让我入吏部,或可提拔些真正有能力的人。”
他是错估了帝王,可旁人也错估了他的父亲,当今陛下从未考虑过除他以外的继承人。
说着不由得轻蔑地笑了笑,斜睨一眼谨立在一傍的汤圆儿说道。
“你瞧瞧,这些禄蠹,尸位素餐,贪污受贿,连赈灾款都贪了个七七八八,个个肥得流油,如今可算是把自己给贪进去了。”
“你说,这次处理了这一批人,户部财政能缓解缓解压力吗?”
汤圆儿咧嘴赔笑附和。
“那是自然,只怕还能再有些盈余。”
太子摇摇头,长叹一声。
“这恐怕是不能的,就这点钱怕是也就能缓个一两年。”
“我大秦传至父皇已有六代,朝中积弊甚深,已见颓势。”
“如今更是多有山匪四起,何况六年过去,北狄在关外也是贼心不死,意图再犯,难啊。”
阿娘,你叫我做个不妒功臣,不疑忠臣,不轻百姓,不惧外敌的英明君主,还要缔造一个河清海晏,四海升平,万国来朝的繁荣盛世,可真不容易啊。
不由地想起当初搬入东宫后不久,由温家暗卫的所呈上的那封绝笔信,信封厚实压手。
随信奉上的还有一本小册子,里面是一百页阿娘写给他的生辰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