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从赳赳气昂昂走进书斋,一鼓作气,将在心里默念了数遍的话一股脑吐出,“李老板,不能欺负我,我做了一百张花笺,你就该给我六两银子……”
说到这儿好像嘴瓢说错了,顿时慌乱起来,傻呆呆愣在原地。
老板在对面看疯子傻子一样轻蔑地看着她。
刚才顶起来那口气好像用完了,在某一个瞬间,她觉得无比挫败,她真的一事无成。
那是一种无论谁怎么安慰都拯救不了的绝望,无论谁怎么夸赞都满足不了的空虚。
慌乱之际,她慌张回头看千禧。
千禧就立在川流人海里,坚定望着自己,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掌心往上抬一抬,她在说一口气顶上去。
孔从紧张得胃痛,疼痛到晕眩,慌乱到极致的时候,脑子空白了,她瞬间抓住这一刻的空白,咬着牙,对自己说了三声我可以。
然后,她抬眸,一把甩开要将她推出门的伙计,对着老板朗声开口,“我做了一百个张花笺,你承诺给我八两银子,我整理书籍弄错了一本书,让老板损失了二两,那剩下六两,你就该给我!”
她以撕裂又颤抖的声音说了一通,对面的老板都被吓着了,他愣了愣,并不为她的转变而震颤,只是被她微弱的气势觉得烦扰,如果不给,她会一直闹下去吧……
老板长叹一口气,掏出了十两银子给她,只求她不要在此闹事。
银子放到手里那一刻,孔从仍旧还在刚才的羞赧中没回过神,她木然走出了书斋,见到千禧,狠狠给了她一个拥抱。
孔从趁热打铁,去了酒坊完成最后几日的工作。
早晨老板仍旧叫她装十坛子酒,傍晚又说十二坛,常常如此,让人厌倦。
今日她没有乖顺的答应,而是深吸一口气,低头对自己说了三声我可以,借着气势,昂头对老板道,“早晨你对我说的是十坛子酒。”
老板明显一愣,“那不临时有人要加嘛!”
“那你为何不每日计划好足够的数量以防万一,酒又不必其他会腐坏的东西,今天装好,明日也不会影响分毫。每天你就挂在嘴边一句话,做这个做那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有点规划不行嘛?我又不是没见过酒坊,也就你最没个计划!”
说完时,孔从自己都愣了,她家就是开酒坊的,从小还是见识过父亲的方式,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懂,也幻想过无数遍要抗争,可最终那口气没顶上去,只能退却。
老板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半晌,只道,“你以后不用来了。”
正在劲儿上的孔从道,“可以,今天的十二坛我给你装完,今日的工钱你得结给我!”
“你你你你这样还想要工钱!”
“你若不给我,我就报官!”
老板能说什么,为了省去麻烦,还不是就只能给钱。
拿着工钱离开时,月明星稀,陪她一起做工的几个妇人追上来,轻拍她的肩,直夸赞道,“孔妹子今天说那些话可太厉害了!我就不信他明天还敢这样对我们!”
“可不是嘛!真烦人呐!一天到晚要干啥都不知道,见了人就说,你去干这个,你去干那个,全都干完了,他还问你做这个干啥!”
“孔妹子不在这做工了,以后要去哪里?”
孔从的心飞起来了,露出酒窝笑得轻盈,“回家待着去。”
一念之间的一口气还挺管用的。
她也生出了更多的心思,好似她从小就知道酒坊如何运作,父亲的许多规划,她其实有条件去做这些事,只是退却惯了,竟不知自己也能做。
一切尘埃落定,她觉着千禧说得很对,不管是结果是好是坏,总归得有结果,若是灰溜溜地逃走,那这就只是一段不堪的回忆,每次想起,都会证明自己的无能。
*
千禧知道孔从去了酒坊,先去她家里安抚苗青草的情绪,乖巧的苗青草却已经跟闹别扭的朋友和好了。
千禧扭扭她的小脸,夸赞她一番,“青草好厉害呀,那你现在还怪娘亲么?”
苗青草憋着嘴,“我没有怪娘亲,只是她总是在忙,我想她,以前她天天陪着我,我本来想她跟我一起去找姐姐道歉的。”
千禧那日听了刘媒氏的话,也打算实践一番,得把青草当个小大人那样对待,她道,“你娘亲没有陪着你,你不也跟姐姐和好了吗?”
苗青草还是瘪着嘴,说不出此刻的感受。
千禧笑笑,“青草,这件事娘亲没有陪着你,你也做成了不是吗?”
“可我还是想娘亲陪我。”苗青草嘟囔。
千禧朝她笑得温和,“青草啊,你现在有些难受,就证明你在长大。”
“你想想啊,你刚生下来,不会走路对不对?”
苗青草眨巴着水灵灵的眼,懵懂地点头。
“那你走不稳的时候,走得太累的时候,是不是需要爹娘背着你,抱着你。”
苗青草点头。
“你现在还需要爹娘背你抱你吗?”
“不需要了。”
“嗯,人是一点一点长大的,从不会走路,只能在父母怀里,到能走能跑,这就是你在长大。”
“你现在还需要娘亲陪你去找姐姐道歉,就是你走不稳当的时候,需要娘亲扶着你。娘亲在不知不觉中放开了手,你自己一个人也做到了,不就是能走了吗?”
苗青草点点头,咧出一个笑,“我懂了!”
“青草,没关系的,爹娘太忙也没关系,你在慢慢长大,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尝试一下,说不准你就都能自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