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她直愣愣地瞅着这行索书号,这行索书号也同样直愣愣地瞅着她,面面相觑之中,顾莲生看着这串神秘代码,就像在看一张用古玻利维亚语撰写而成的藏宝图,对其代表的含义毫无头绪。
那位志愿者管理员看顾莲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知她是不知道怎么根据索书号找书,于是便善良地站了起来,主动走出服务台:“要不我帮你找吧?”
“好,劳烦了……”顾莲生这才松了口气,语气感激地再次道了声谢。
那志愿者领着她,有条不紊地略过一排排整齐划一的陈列书架,在非常偏僻靠后的外国文学区书架上,帮着顾莲生找到了这本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沙乡年鉴》,又帮她在自助借书机上刷上了出借记录。
他把书和学生卡一起递还给顾莲生,微笑着看着她:“已经借好了,记得三十天之内要来归还,如果还没有看完,可以再登记续借三十日。”
顾莲生接过书和卡,仰起头看向小红鸭舌帽下谦和有礼的男生。这人身量很高,身形清瘦,细框眼镜下的一双目光温和平静,周身隐隐约约地散发出一种香皂和水的清香。
“谢谢,刚才真是麻烦你了。”
“没关系,”那男生腼腆地笑了一下,抬起眼睛和顾莲生对视一秒后便迅速移开目光,“那什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高二(四)班的裴怀砚,下次要是想借书的话,可以直接来找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顾莲生。”顾莲生轻巧地弯了弯眉眼。
她很喜欢这个人身上的干净气味,混合着图书馆里陈旧纸张和油墨的书香气息,莫名地令人感到心安。
闻言,裴怀砚不自觉地一愣:“顾莲生?高二(三)班的顾莲生?”
“是的,你认识我?”顾莲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再次确认自己此前并不认识这个名叫“裴怀砚”的男生。
裴怀砚于是发现,眼前这个人原来就是那个在学生的位置上克尽厥职,每场考试每次排名都稳稳压在自己上面的那个名字。
你的名字挂在全校光荣榜的天字第一号窗格上,想不认识你都难。
裴怀砚心里默默回答,他没在表面上显露出任何不悦的情绪,嘴角的笑容却肉眼可见变得有些僵硬。
“久闻大名,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寝室门虚掩着,突然传来两声开合的轻响,带起一点细微的风。
“怎么这么久,”归光意漫不经心地往门口看了一眼,把注意力转回到画笔上,沾了沾调色盘里的颜料。纸上单单是几个色块排列摆放,却显得无比和谐、通透,高光处有提亮,通过投影和背景营造的氛围感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图书馆的管理员老大爷留你吃饭了?”
“那倒不至于,”顾莲生走到归光意的书桌前,放下那本《沙乡年鉴》,“就是跟他聊会儿天,交了个朋友。”
“还得是你。”归光意果不其然地感叹一句。
“干嘛,”顾莲生撇撇嘴,回自己的桌前拿了个青苹果。她站到归光意身后,边吃边看她画画,“你看起来也不是十分钟内看不到这本书就会被自己蠢晕的样子啊。”
“还得是你。”归光意就知道没人能一直保持永恒的微笑和礼貌。
顾莲生一挑眉:“手都这样了还画?不歇会儿吗?”
“歇会儿?伸着脖子等田螺姑娘来帮我画完吗?”归光意对这种没有被集训拷打过的天真嗤之以鼻:“醒醒吧妹妹,我们艺术生跟你们这种高贵的文化生完全不是一个种群好吗。我们是有色彩KPI的人,我们老师说过,别说是一只左手扭伤了,就算是双手双脚全断完了,也得拿嘴叼根笔把作业画完,要不然他老人家亲自出马来给我们狗腿打断。”
顾莲生耸耸肩,闭上了嘴,开始安安静静地看归光意画画。一时间,宿舍里只剩下了笔刷和粗纹施胶棉浆纸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
纸上是一艘驶离港口的远洋轮船,画面主体却是海,和红日初升的天。水天一色,明光璀璨的旭日融金落水,盖过了高高灯塔上一线渺茫的灯火。海面一如黑云,涌荡起深蓝的波浪,如同无数漂浮破碎的镜面鳞片,有一种尖锐而流畅的起伏动感。
顾莲生爱看归光意的色彩画,那远比她的素描和速写来的浓烈,富有着大气磅礴的画面感和更多的人性与生命力,像是在些极致离叛的明淡寒暖之下抽离出一条自我消亡的通道,而她在这通道中飞升,看见一切福祉与灾殃、诞生与毁灭、道路与关联、颓堕与忍耐,看见一切人类命运的姿态,赋予此间人类命运以全新的意义和希望。
活在现代就是好啊,不用献祭童男童女就能看到神迹。
顾莲生默默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