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在数次留下来帮忙收拾桌椅的申请都被顾莲生一一回绝之后,申请的提出者,归光意本人也心有不安地被顾莲生请出了公共休息室。
于是她无所事事地逛回自己的寝室,依稀想起昨晚在救护车上检查伤情时的医嘱,好像曾经交代要每隔十二小时给手腕换一次药和纱布来着。从昨晚十一点多到现在,怎么算也有十多个小时了。
归光意从桌上提溜出那袋医院开给她的外伤药,左手空悬在一旁,右手在里面扒拉个不停。
她翻出两盒名字又长又怪的敷料和一卷纱布,丢开装药的塑料袋,用剪刀剪开了左手上的旧纱布。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手腕上的红肿有了一点消退的迹象,但筋骨挫伤的疼痛一点没少,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患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不甚强烈,却接连不断,针一样刺戳着敏感的痛觉神经。
归光意攥了攥拳,想止住右手颤抖的动作,然后把敷药随意地抹在左手腕上,想着赶紧结束了事,撕开了一张草药贴膏的覆膜。
然后右手手腕蓦地被人抓住,归光意抬头一看,顾莲生很少见地冷着一张脸,夺过她手里的膏药贴和刮药板。
“……我来吧。”她说。
顾莲生蹲下身,接过归光意的左手平铺在椅子的扶手上,用刮板仔细地把上面的药膏沿边贴平。
顾莲生的手指看起来又白又软,手劲儿却着实不小,归光意被房间里的低气压困住,硬是撑着脊骨,咬着牙一声不吭。
身边漾开一种喧嚣鼎盛的佛手柑和橙花芳香,带着一丝清洌的橙橘气味,像温酒中的骨肉愁肠,缓缓地扩散开来。
药物冰凉的触感渗进皮肤,像在丝丝入扣地修复受损的肌肉和筋骨,归光意心下一松。
“在你伤好之前,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顾莲生在干净纱布的接缝处贴上胶布,然后把桌上的东西收回药袋里,语气淡然地开口。
归光意不错眼珠地瞧着她。
昨晚自己明明对顾莲生说了那些过分的话,这人却好像并不在意,或者说只是又一个看似并不在意的伪装。
归光意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又或是道歉,但她正当开口,视线落在顾莲生脖颈和锁骨处露出来的一小片细嫩皮肤上,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古怪的“梦里的记忆”,脸腾的红了,所有想说的话立刻被悉数咽回了肚里。
“那什么,谢了。”归光意有心开口问问顾莲生,却不知从何开始。
思来想去,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从桌柜里取出了一本《瓦尔登湖》,把书脊上的红色标签展示给顾莲生看:“或许莲生同学可以帮我把这本书还到图书馆,然后再借回来一本《沙乡年鉴》?”
顾莲生点点头,接过那本书,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向门口走去。
归光意鬼鬼祟祟地猫在窗口边上,看着顾莲生的背影一直出了寝室楼,往前园图书馆的方向而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即使室温已经早就不再是夏日应有的摄氏度,图书馆里仍然豪横地开着十足的冷气。
顾莲生踏进图书馆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好冷,以为自己误入了某个医院的太平间。她走上二楼,看见长厅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自习,安静得几乎有点冷清。
顾莲生走到阅览室的服务台前,面带微笑地把书递给了坐在那里的学生管理员:“你好,还书,可以麻烦你帮我查一下《沙乡年鉴》的具体书架位置吗?”
闻言,略显惊讶地,图书管理员把眼睛从手里捧着的书本上拔起来看向顾莲生。他也在看书,只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借书。
那顶暖红色志愿者鸭舌帽下的皮肤很白,是一种不爱出门运动,久居室内的纸浆白。
他扶了扶银边眼镜,接过顾莲生手里那本《瓦尔登湖》,把它随手放在一旁的整理小车里,跟另外几叠等待被放回书架的书待在一起。
几层书室的图书管理员都是由高一高二学生临时兼任的,眼前的这位就是学生志愿者中的一员。
他在检索系统里输入了顾莲生点名要找的那本书的书名,然后拿起笔,把索书号写在一张小纸条上,交给了顾莲生:“奥尔多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外国现代文学那块区域。”
“谢谢你。”顾莲生接过来,礼貌地向他道谢。她转过身,目光和那张纸条上工工整整的笔迹接触,然后顿住。
“I712.65/2232-16?”
什么意思。
顾莲生之前不是没去过图书馆,但一般都是边逛边看,随兴所至,看到哪本书名有意思才把它拿下来借回家去,好像还没有指名道姓地要求看哪本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