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行动已经晚了,光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显然要快于人类为达到目的所做出的一切努力。
归光意的视线落在那片没来得及被衣物覆盖的皮肤上,像数九之日浇在铁门上的热水一样凝固、冻住:
淤青。
大片大片的淤青,铺陈在岳安乐的右胳膊上,从小臂到手肘,再到大臂,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一幸免。那伤痕像青紫色的肥壮的蛇,在那条纤细的手臂上缠绕爬行,其中间或分布着蹭破了的表皮,隐隐从翻张的白肉里渗出来几粒暗紫色的血珠,看得人心里不由一紧。
“这谁干的?”
见岳安乐作势要躲,归光意大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握住她另一只幸免于难的手腕不许她躲闪,皱着眉,将那条伤痕累累的右臂拉到近前仔细瞧了瞧,语气不善地问道。
“没谁,”岳安乐看上去有些尴尬,往外抽了一下手腕,没抽动,嘴角僵硬地往上扬了扬,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调开口:“走路没走稳而已。”
“你说假话。”
她的手腕很凉,像浑成的玉石。归光意沉默地盯着岳安乐看了一会,完全搞不懂她这种莫名其妙的缄口意欲何为。
“你告诉我,我帮你——”
“我说了,”岳安乐轻轻摇了摇头,把归光意没有讲完的半截语音硬生生堵回喉咙里,用一种缓慢、坚定、不容拒绝的态度把手腕从归光意的指节间抽了回来。她将苍白的嘴角再次抬了一下,像是在尝试挤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苦涩的笑容,可惜没能成功:
“谢谢你关心,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的。”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归光意感到可笑,觉得岳安乐这种不可理喻的退让简直是“软弱”这个字眼的实体化表达。
“随你的便。”她说。
那样绝情的话,却躲躲闪闪地藏着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感情。
归光意突然感到恼火,却又不知道这怒气到底是为了施暴者如此无法无天、毫不顾忌地施加在他人身上的恣意暴行而存在,还是为了受害者这样一副逆来顺受、非暴力不合作的坚固姿态而存在。
到底是哪种,亦或许两者兼有,归光意说不准。
于是她十分生气地决定,只帮岳安乐从校医务室里拿跌打药回来,决对不帮她把药上好。
归光意臭着一张脸出门,一副“再也不想踏进这个家半步”的模样,却又在十来分钟后抱着满怀的药盒赶回寝室。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岳安乐身边,“哗”的一下把药全都摊撒在她面前的书桌上,又沉着脸走开。
岳安乐对着那堆药盒愣了一会儿,接着如梦方醒般转头看向归光意,冲她感激地笑了笑。而后者却只是紧紧抿着嘴唇,很孩子气地把头一扭,不肯同她对视。
岳安乐回过头来,在那堆药盒药瓶里翻看了一下,发现都是些能用得上的外伤药,于是便不再刻意挑拣,随手拿起生理盐水对手臂简单做了一下清洁。
她拿棉签沾了碘伏,对着镜子,笨拙地一点点往右臂上的伤口上蹭。由于上药的手不是惯用手,伤口所在的部位又很难伸手够到,这个自力更生的过程显得艰难又缓慢。
正如不完美的英雄亦是英雄,被信念所误导而产生的力量仍然是力量,像圣特丽萨所实行的那种冥想祈祷式的自我约束,归光意发现岳安乐身上有一种无畏而沉着的风度,而这风度是一堵高墙,不肯松开一点自我怜悯的缝。
而她讨厌这种毫无意义的自我牺牲,这种缓慢的、无节制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