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皇陵上空,万籁俱寂中,唯有茅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诡谲跃动。郭南希将茶水端来之后便又去旁边套间准备饭菜。吴雅莹敏锐捕捉到李怡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疑惑,忙敛袖欠身,言辞恭谨:“少主,这位便是属下方才提及的幽魂派门主,昔日德宗朝肃王殿下。他身边这位,正是 ——”
“乃是鄙荆,飞檐。” 李详瞧出吴雅莹言语间的踌躇,便自行接过话茬,打破短暂的僵局。
“呃,皇叔公万安,飞檐将军万安。”李怡闻言,瞳孔骤缩,面上满是惊诧。依他所知,这位皇叔公早在十四岁时便已英年早逝,当年德宗皇帝哀恸不舍,停灵多日,朝堂上下乃至江湖皆为此震动。可如今……
“你这小子,当真有过人之处!想当年听闻你遭逢变故,老夫着实为你惋惜许久。后来听湛儿详述来龙去脉,本以为你深陷绝境,万分凶险,岂料一晃十余载,你竟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纵横捭阖,从未折戟。”李详抿一口茶,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许。
“皇叔公谬赞,侄儿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之中求一线生机罢了。”李怡微微欠身,言辞谦逊,可眉梢眼角仍难掩那一抹因意外而生的怔忡。方才他还在船上那般对自己的师父,想必皆被他尽收眼底。
“时至今日,想必你也不愿功亏一篑吧?”飞檐也抿一口南希斟的茶,目光如炬,直直逼视李怡,神色冷峻,话语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怡心中一凛,自是明白飞檐言辞中的深意。他早闻飞檐昔日身为德宗朝金吾卫右将军,却在一次秘密任务中离奇失踪,成为金吾卫史书中一桩悬案。能在一众高手环伺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可见一斑。此刻飞檐这般提醒,无非是告诫自己,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种地方,实是犯了权谋大忌,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
“飞檐大人训诫得是,侄儿定当谨慎,万事小心。” 李怡微微颔首,言辞恳切,心中暗自警醒。
“你苦心谋划经营多年,平日里女妆易容、装傻充愣皆扮得,今日缘何行事如此莽撞?” 李详眉头紧蹙,忧色尽显。
“皇叔公有所不知,如今朝堂之上,宦官专权,党争不断;江湖之中,各大门派亦蠢蠢欲动,皆对您二位虎视眈眈。若慕亭不慎落入敌手,往轻了说,圣上雷霆震怒,郭家恐遭池鱼之殃;往重了讲,满门抄斩亦非危言耸听。” 李怡面色凝重,声音低沉地开口解释道。
“老夫原以为你装死之后会另择他人出面行事,未曾想竟是你亲自涉险。若有个闪失,你叫老夫如何向太皇太后交代?又如何面对湛儿?”李详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余光瞥着在榻上一个劲儿打喷嚏的郭碧云。
李怡眸光一闪,敏锐捕捉到“湛儿”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愫。而此刻,让他恍神的人正在套间跟南希一起准备饭菜。
“你当真不知他对你的心意?”飞檐眉头微蹙,面上浮现出一抹不悦,似为李湛的一腔深情感到不值。
“知晓又如何?自侄儿应允师父入局为棋的那日起,便已注定无法如皇叔公与飞檐大人这般,远离朝堂纷争,逍遥江湖。为成就大业,侄儿唯有割舍私情,以天下为棋,众生为棋子。”李怡虽然言辞决绝,眼中却隐隐闪过一丝落寞。
套间里的李湛闻言,看一眼盯着他的郭南希,慌乱中打翻了手边白瓷碗,好在郭南希手快,躬身接住。
“所以你便随意择了一女子,甚至育有子嗣?” 飞檐怒容渐显,语气愈发严厉起来。
李怡紧咬下唇,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那女子是萧太后的眼线,若想将其策反,为我所用,唯有使其有所牵挂。”言罢,李怡抬眸,小心翼翼观察着李详的神色。
须臾,李详放声大笑道:“好小子!果有帝王应有的手段和谋略。不过既如此,你便该快刀斩乱麻,断了湛儿的念想,莫要再误人误己。”
“侄儿明白。再者,我与他是血脉亲情,私情之事,本就有悖伦常。” 李怡微微垂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
“你可知,他听闻你有子嗣后,心中是何等悲戚?一个人独自坐在屋脊上,借酒消愁,彻夜未眠,还不慎失足坠落,险些性命不保……”
飞檐的话未完,便被李详冷声打断:“飞檐——”
“罢了罢了。” 飞檐赌气般嘟起嘴,狠瞪了李详一眼,眼中却难掩对李湛的疼惜之情。
“听了这许久,该知晓的想必已然洞悉,现身吧!” 飞檐说罢,猛地抬手一挥,手中折扇裹挟着凛冽劲风,如一道黑色闪电,直逼屋梁。
“师父 ——”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灵巧避开折扇,翩然落地,待众人定睛发现正是董星河。
淑妃娘娘?” 吴雅莹看清来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面上肌肉微抽。心中责备起自己的疏忽,几人聊了这么久,竟丝毫未察觉屋梁上隐匿之人的气息。
“吴左使,切莫如此称呼,唤我星河便好。” 董星河巧笑嫣然,款步上前,欲安抚怒容满面的飞檐。
“师父,徒儿这不是担心您的安危嘛!” 董星河娇嗔道。
“哼,谁知晓你担忧何人?” 飞檐用力甩开董星河拉扯衣袖的手,面色阴沉如水。
自董星河踏入屋内,李怡便双唇紧闭,面色冷凝,隐有怒色。吴雅莹深知其心中愤懑,然有些事他们既无立场,亦无能力插手。于是,她微微凑近李怡,压低声音劝道:“湛儿已然释怀,少主莫要再介怀,且由他们去吧。”
李怡强抑心中情绪,片刻后,微微点头。
“你这丫头,跑来作甚,不是让你看家吗?” 飞檐转头,斥责董星河。
“师父,若不是徒儿及时赶到,您几位此刻怕是早已身陷囹圄。” 董星河挺直腰杆,理直气壮辩驳。
“此话怎讲?” 飞檐闻言一惊,这才留意到董星河裙角那斑驳的血迹。
“你…… 可是杀了人?” 李详眼眸微眯,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董星河。
董星河沉默颔首,垂首不语。
“到底是世家出身,胆气非凡,既能魅惑男子,又能手刃阉党。看来湛儿倒也不吃亏。” 李怡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言辞如刀,毫不留情。
“皇叔此言差矣,论及伪装,皇叔男扮女装、佯装痴傻,才是登峰造极。” 董星河也毫不示弱,当即反唇相讥。
“呵,十年未见,本事未长,口舌倒是愈发伶俐。你既已失贞,却仍纠缠湛儿,难道不知廉耻?” 李怡轻抿一口茶,语气萃冰,言辞愈发犀利。
“听闻皇叔尽享天伦之乐,可怜湛哥哥一片痴心错付,竟被皇叔这般辜负。” 董星河柳眉一横,针锋相对。
“星河,休得无礼!” 李详见董星河言辞过激,赶忙出声喝止。
“知晓我真实面目之人,唯有死路一条。” 李怡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轻轻吹开茶碗浮沫,沾起一滴水,弹指间朝着董星河射去。飞檐反应极快,迅速抬袖格挡,衣袖上仍被划出一道细口。
“光王殿下,恳请殿下看在老夫薄面上饶这不懂事的徒儿一命。老夫往后定当严加管束。”飞檐起身拱手作揖,为董星河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