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投下弯绕扭曲的影子,李怡倚壁而立,青鬓垂落如鸦翅,单手捏着腰带,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龙纹玉佩,心中却有千愁过。
李湛踞坐黄花木雕花凳上,仰头间视线落在对方滚动的喉结上,这个曾被他视作少年的皇叔,此刻肩线已如刀削般冷硬。
李怡低头,四目相触间,恍若寒潭映冷月,忽有流萤穿帘过,李湛只听少年躬身在他耳边低吟“陛下,春心莫共花争发”,声虽低却如裂帛破云般窜进了他的心间。未及李湛作答,只觉唇角有腥味蔓延开来,听李怡又说:“一寸相思一寸灰”。
刹那间心旌摇曳如风中烛火,李湛只觉喉间一紧,沁沁凉意渗进被咬破的唇珠,想说的话也化作了那梧桐叶上三更雨,点点滴滴尽数敲碎在手边的案几上。他仰头,便见少年唇角透着一抹戏谑的笑意,恰似长安暮春杨花,沾衣欲湿却无处觅踪。当年是他调戏人家在先,如今只能打碎了牙齿吞血咽。
“神策军今早又往太极宫运了三车硫磺。”李怡突然开口,指尖叩在案几上发出清脆声响,“他们在城防图上圈了八个点,都是禁军囤积粮草的地方。”
李湛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握紧拳头,指节泛白。门外传来隐约的更夫梆子声,戌时三刻的长安笼罩在宦官的阴影里。甘露之变的余腥味似乎还在朱雀大街上弥漫,而此刻,太极宫的飞檐下,不知又有多少朝臣在诏狱受尽酷刑。
“成美昨日被灌了鹤顶红。”李怡从袖中拉出半片带血的衣角,金线绣的龙纹已被凝血浸透,“陈公公的人说,小皇子临终前还攥着父皇生前赐的玉蝉。”
李湛猛地站起身,腰间佩剑撞在木凳上发出低啸龙吟。暗室的石门突然无声滑开,南希裹着素纱闪身而入,青丝被布帛层层包裹成村姑模样。她将一个竹筒密报塞进李怡的掌心,烛火映出纸上暗红的指印——那是神策军中尉王守澄的私印。
“王守澄要拥立颍王。”南希解下斗笠,露出颈间的鞭痕,“他们在骊山温泉设了局,说是要为当朝陛下祈福。”
李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李湛忙扶住他颤抖的肩膀,触到藏在锦缎下的玄铁护甲。这具护甲是当年王叔文改革时秘密锻造的十二具之一,此刻正贴着李怡滚烫的皮肤,如同烙在他脊梁上的皇权印记。
“明日卯时,玄武门禁军换防。”李怡从怀中掏出半块鱼符,符身上的鳞片纹路与李湛腰间的玉佩严丝合缝,“带上你的亲卫,走金光门地道。”
天窗外狂风骤起,烛火被吹得明灭不定。李湛借着忽闪的火光,看见石墙上斑驳的刻痕——那是历代被幽禁的皇子用指甲挖出的血字。最新的一行写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恍若太皇太后那攥碎的珊瑚念珠,每一粒都刻着椒墙暗语。也许,这便的她老人家给他们上的最后一课——皇权如骰,生死作注。
南希突然蹲下身,将一柄淬毒的匕首塞进李湛靴中:“陛下,东市卖香料的老头,是俱文珍的旧部。”她的声音已不死当年温润,带着金属般的冷硬,“陛下若遇不测,便砸了他的摊子...”
话未说完,暗室顶部突然传来砖瓦摩擦声。李怡顺手一提猛然将李湛推入密道,自己转身时玄铁护甲发出嗡鸣。三枚淬毒弩箭擦着他的鬓角射入石墙,箭头淬着的孔雀胆在黑暗中泛着幽蓝。
“快走!”李怡甩出三枚暗箭,借着暗器的寒光,李湛看见他颈间的龙纹玉佩已碎成两半。密道尽头传来神策军甲胄的碰撞声。最后一眼,李湛看见李怡扯下疯癫面具,露出左颊那道深入肌理的疤痕——那是曾经刺杀宦官时留下的印记。
地道里阴风嗖嗖,李湛摸出怀中的血诏,诏书背面用鲜血写着八个大字:“诛杀阉党,清君侧!”
李湛的再次入京彻底打破了京都往日微妙的平衡。李怡这相开始行动的到时候,宫中也没闲着。太极宫的朱红色飞檐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郭碧云捏着翡翠佛珠的手沁出了冷汗。案几上摊开的《帝王录》被森冷的夜风吹得哗哗作响,泛黄的纸页上,宪宗皇帝用朱砂批注的“阉党乱政”四个字在月光下渗着血色。她知那本书从何而来,宪宗走后便一直小心藏着,没想到朝局终究还是走向了《帝王录》预言的结局。
“右金吾卫已经断粮草三日了。”郭仲词掀开青布帘,抖落甲胄上凝结的夜露,“神策军在通化门设了关卡,说是要缉拿刺客。可最近京中安稳,哪来的刺客?”
郭碧云望着侄子眉间新添的刀疤,想起三年前甘露之变时,他单枪匹马护着李昂从含元殿杀出重围的模样。此刻他腰间的佩剑已生锈,就像整个郭家早已被宦官势力一点点腐蚀殆尽。
“王守澄今日在延英殿摔了玉如意。”郭碧云说着将《帝王录》合上,塞进紫檀木匣子,匣底暗格藏着半块鱼符,那是水云间最后的筹码,“他说陛下若再提诛杀宦官,就送陈王成美去给宪宗陪葬。”
“疯狗!” 郭仲词咬牙骂道,指节因为愤怒捏得发白。
“成美的尸体已在乱葬岗,你带两个人找出来送到皇陵给南希。”郭碧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渗出黑血。
“姑姑,这是慢性鹤顶红。” 郭仲词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发颤,“他们连您也不放过。”
郭碧云惨然一笑:“自宪宗皇帝走的那夜起,哀家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她抓住侄子的手腕,将半块鱼符塞进他掌心,“明日卯时,玄武门禁军换防,带亲卫走金光门地道。还有成美是尸体一定要找到。”
“不用,南希说了,成王败寇而已,太皇太后若是真有心,就将舒王爷留下的东西还给本王,本王自会带着湛儿和成美的尸体退隐蓬莱,从此江湖再无幽魂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