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云刚刚打发走了前来请安的王太后和萧太后,眼中满是难掩的疲惫。她望着那依旧巍峨耸立的大明宫,心中不觉感慨万千。想当年,大明宫曾繁华热闹,歌舞升平,可如今却已繁华不在,冷冷清清。她想自己或许是历史上最为年轻的太皇太后之一,而自己的两个儿媳,也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太后。这般命运的安排,究竟是福是祸,她已心知肚明。这一路走来,其中苦涩与无奈如影随形,只有她自己知道什么是心力交瘁。
“都退下吧,哀家乏了!”郭碧云轻轻抬手,示意伺候在侧的宫女们退下。待宫女们鱼贯而出,她缓缓移步,目光落在不远处架子上的那把剑上。那把剑静静地躺在剑鞘中,微露的剑身寒光依旧,似是在诉说着往昔的荣光。她缓步走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剑鞘,指尖滑过那冰冷的皮革,仿佛能够触摸到曾经与她并肩走过最美岁月的那人。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思绪也随之飘远。
想当年,她也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怀揣着很大的抱负,渴望着能与那心爱之人一起仗剑天涯,过快意恩仇的人生。然而,命运弄人,她是皇亲国戚,婚姻之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于是,她便嫁给了那个并非完全合她心意的人,那个意气风发、满怀抱负的皇长孙。
虽说二人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有着一定的默契。婚后,他们也曾一同谋划着如何中兴唐室、如何削藩、如何制衡各方势力。后来,他如愿登上了皇位,而她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贵妃,宠冠后宫。其实,说她从未肖想过皇后之位,那便是假话。只是当初两人争吵,她曾赌气说:“李淳,你若敢杀他,这辈子也别想让我做你的皇后。”
而他,亦是个倔强之人,回应她的是:“郭碧云,皇后可以有很多个,但你却只有一个,朕不要皇后,但你必须归朕,连人带心都归朕。他,朕不可能留。”
就因为这几句气话,二人之间便有了隔阂。最终,他没有立后,而她也未曾向他低头。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携手走过了许多年,那些日子里,有欢笑、有泪水、有争吵、亦有甜蜜,久到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自己还有那么个初恋情人。
她本以为,两会一直那样走下去,直到实现他们共同的政治抱负。然而,后来的他却让她渐渐失望,乃至让她动了杀心。可惜,还没等她付诸行动,他却突然撒手人寰,离她而去,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独自面对这残破不堪的大唐山河。
从他离去的那天起,她便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于是,她便收起了曾经的任性,像一个巨人一般挺在年幼儿孙们的身前,为他们披荆斩棘,扫平一切障碍,将他们推上那个他们或许并不喜欢的冰冷宝座。然而,天不遂人愿,她的一番苦心与经营,却每每都付诸东流。好在,她心思缜密,做事留有余地,哪怕到了最后关头,她也总能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手段,与那些居心叵测的奴才们周旋,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淳哥哥,又是隆冬,如今湛儿也走了。我在这深宫之中,已经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先后送走了你,送走了咱们的儿子,如今,又要送走了咱们的孙子。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郭碧云喃喃自语,声音轻柔中带着无尽的哀伤与疲惫。说完,她顿了顿,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宫殿之中除了偶尔北风刮动窗棂发出的“幽幽”之声,再无其他任何声响,仿佛整个世界已将她遗忘,徒留她一人在这无尽的宦海王权中徘徊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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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碧云就这样独自一人,对着那把剑,自言自语了许久,直到心中的那股哀伤与疲惫再也无法支撑,她才缓步踱向内殿休息。那孤独又落寞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凄凉,恰似是这晚唐宫廷的一个缩影,默默见证着这曾辉煌一时的王朝逐渐走向衰落。
自从李湛离世之后,李怡便一直蛰居在十六宅,整整过了一个冬天,都未曾踏出半步。在他眼中,李湛走后,时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拉长了,变得缓慢又寂静。在那寂寥无声的时光里,他时常会想起曾经的那个少年,那个抱着大风筝跌跌撞撞地顺着宫墙根奔跑的少年。他记得自己曾问过他,为何要顺着墙根跑。当时,少年望着天空中那高高飞翔的风筝,满眼憧憬地告诉他说:“因为只有这样,风筝才能飞出宫墙去,去到它想去的地方,游遍它自己的江湖。”
彼时,他还不是傻王,心中也有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他问那少年,长大了想做什么。少年抬起头,迎着那明晃晃的太阳,眼中满是向往之色,说:“如果可能,我想看看塞北的日头,因为我觉得那儿日头或许跟长安有所不同。”
他也学着少年,将目光望向那耀眼的太阳,他抬手挡了挡,才在那刺目的光下勉强睁开眼睛,不觉有些怅然若失道:“但愿来生我们都不是出生在帝王家。”
“皇叔,我跟你不一样。这辈子,我大概都走不出这宫墙。”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黯然,仿佛这宫墙就是一座无形的牢笼,将他紧紧缚住,让他无法逃脱。
他只能默默地点头,因为他深知,这皇长孙看似身份尊贵的背后,却隐藏着无尽的无奈与悲凉。这宫墙之中的规矩与权谋,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每个人都紧紧困在其中。
“皇叔,等我登位,我便封你做逍遥王,不封地,让你自由自在地走遍大唐的美好山河,可好?”说着,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似是在黑暗宫廷生活中找到了一丝慰藉。
“好啊,不过没有封地——我咋听着你是在为自己谋福利呢?”他笑着打趣他,试图用这轻松的话语,驱散心中的那份阴霾。
“哪有?我是觉得皇叔跟我是一样的人。既然我出不去,那皇叔就替我出去,看看这外面的世界。” 少年一本正经地说,那稚嫩的脸上满是真诚。
“好啊!希望湛儿在位之后,能让这天下海清河晏,到时候,我便替你游遍这大好河山。” 他一脸认真地回应。
“好,皇叔可不要食言噢!” 少年笑着说道,那笑声清脆而爽朗,在那寂静的宫墙之下回荡着,仿佛是那冰冷深宫中唯一一抹难得的温暖。
然而,命运弄人,两个人的约定音犹在耳,可许下那个承诺的人,却早已魂归天堂,只留下这无尽的遗憾与思念,在这宫墙之中久久徘徊,难以散去。
因为李湛离世的很突然,加之国库空虚,所以他的陵墓一拖再拖,过了足足半年才竣工。他的遗体,也是直到次年七月才得以正式下葬。出殡那日,天空中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似是上天也在为这位英年早逝的皇帝而悲伤流泪。为表缅怀,李涵追封其为睿武昭愍孝皇帝,希望以此来慰藉先帝在天之灵,亦为这动荡不安的大唐江山,祈求一份安宁与祥和。那日,李怡没有随大部队去送葬,而是在李湛的寝陵呆坐了整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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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幽魂派总舵地牢。
地牢之中,水声潺潺,水流击打岩石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似是这阴暗潮湿之地唯一的生机与活力。在这百年未曾有外人涉足的地牢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守地牢的是一位大约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少年面容清秀,双眸明亮中透着一股青春的朝气。此刻,他正手里端着半盘绿豆糕吃得津津有味,两个腮帮子被糕点塞得鼓鼓的,像一只可爱的小仓鼠,让人忍俊不禁。
离他约丈许的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那些刑具因常年未用,早已锈迹斑斑,仿佛在诉说着这地牢中曾经发生过的无数惨事。其中一条铁链上,拴着这地牢里唯一的囚犯,是一位女子。尽管她浑身的衣物早已破旧不堪,头发也乱如杂草,但那与生俱来的倔强之气却如同一把利剑一样从她的眼中直射而出,让人无法忽视。
她微微侧头,扫了一眼不远处吃得正欢的少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好几声,响声在这寂静的地牢中显得格外清晰。
“喂,我说淑妃娘娘,你这行事可真叫人困惑不已啊!我那皇兄,生得可谓是面如冠玉、气宇轩昂,貌比潘安,天下多少名门闺秀倾慕于他,你可倒好,好似瞎了眼一般,将这近在咫尺的稀世珍宝弃如草芥,反倒与那阉人搅和在一起。你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囫囵咽下嘴里的糕点,凑近了,眉头紧锁,用一双清澈却又透着不解的眸子紧紧盯着对方,那模样仿佛是在探究一道世间最为难解的谜题。
被挂在墙边的女子闻言,身形微微一僵,旋即发出一声凄然的苦笑,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自嘲与心酸。她轻轻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口吻说:“小公子,莫要在此妄加揣测。你这未经世事的年纪,又怎会理解宫廷暗流汹涌之下,人心的幽微弯绕之处?你以为我堂堂淑妃真是自甘堕落吗?宫中皇权斗争残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湛儿那率直的性子,要是没有我和南希,他早就死了千百回了。我与那阉人有交集,不过是无奈之举,背后隐藏的是我为护他周全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与牺牲。”女子的声音渐渐低沉,最后几近于呢喃,眼中透出的疲惫与哀伤恰似她在那宫廷倾轧中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嫂嫂莫要小瞧于我,我已年满十六,早已不是那懵懂无知的小儿。你背叛皇兄是天下人尽皆知之事。”少年闻言,瞬间涨红了脸,开口大声反驳,那神态恰似一只被激怒的小兽,急于向女子证明自己的成熟,全然不顾自己尚显青涩的面容和未脱稚气的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