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皇兄与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然龙登大宝,君临天下了。”女子神情惚恍,美目华彩流转,仿佛被岁月的洪流裹挟着回溯到那繁华绮梦之中去了,“彼日,他身着衮袍,头戴冕旒,身姿挺秀,昂然立于高台之上。他仪容清俊超拔,眉若春山含黛,目似寒星曜空,尽显王者之气,台下粉黛皆为之倾倒。但他目光清峻,看万千佳丽就像是在看尘世蝼蚁,没有丝毫眷恋之色,超脱又淡漠。当时我就想,自己肯定没戏。”
“当司礼监太监那尖锐的嗓音响起,我紧张到汗如雨下,我即渴望他能在那众多佳丽中选中我,又害怕他根本没有看到我。果然,我的希望落空了,他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投向了南希,且坚定地宣布:‘朕钦定郭南希为妃。’”女子说着声音微微颤抖,话语中饱含着无尽的遗憾与落寞。
“郭南希出身名门,家族势力在前朝后宫中盘根错节,他们又是青梅竹马,岂是我能比?但是,太后娘娘说至少还得选一名侧妃,我心想,或许,我还有希望。毕竟,太后先前曾找过我父亲好几回。我当时天真地以为,他会迫于太后压力,继续挑选其他嫔妃入宫,我也或许有机会能走进他的心里。可谁能料到,选妃之事就此戛然而止,再无后续。而我,不过是被太后强行送进他宫里的可怜人。那时,我仍心存侥幸,想着既然已经踏入那宫门,岁月漫长,或有朝一日,我能与他情起缘生,两心相倾。”
“怎奈,我们成婚两年有余,他却从未踏入过我的宫门半步。据说,他的身影会时常出现在南希的住处,或是在长辈的逼迫下,或是看在昔日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他有时候也会去往昔相好的宫人那里,却独独将我遗忘在那冷清的角落里。也许是后宫太过孤独,我对他的爱慕之情随着时间如野草般肆意疯长。后来,我便经常偷偷去看他,看他在马球场上身姿矫健地疯玩,看他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看他在猎场中弯弓搭箭时的豪迈。有一天傍晚,他像往常一样去猎狐,我见他有意避开众人,心中担忧他的安危,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谁曾想,这一去,我便撞见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他在亲皇叔,他真的如传言所说喜欢皇叔。无巧不成书,刘克明那个阴险狡诈的阉人也出现了。我知道,他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准备对着年少的帝王发起致命一击,好换一个他更好掌控的人上去。南希也曾同我讲过,那人当时拥立湛儿有功,在宫中甚是跋扈。”
“湛儿身处高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那一刻,我惊恐万分。慌乱之中,我便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金银珠宝,试图收买刘克明,让他保守那个秘密。然而,我却低估了那人的贪婪。刘克明早就对我心怀不轨,他以此为要挟,逼迫我委身于他。我一介弱女子,又不受宠,孤立无援之下只能屈从于他。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我就这样一步步陷入了那无尽深渊,再也无法回头。后来,我听说他要杀刘克明,我只想赶紧把人吓跑。我心想,只要刘克明出了宫,我就可以借助我娘家的势力将他除掉。可我万万没想到,这阉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企图谋逆篡位。是我的疏忽,一时间,导致整个长安血雨腥风,也是我差点真的害死了湛儿。”
“所幸,上苍庇佑,他安然无恙,并且成功摆脱了那牢笼。这些日子,我常常在想,即便他早已知道我背叛了他,却依然不动声色,将计就计地利用我。是不是意味着,至少,在他的心中,我董星河并非毫无分量,至少,他尚记得我这薄命红颜。”
“他本就是一昏君,皇嫂何必这般费劲巴力的护他?”少年听完,摇头笑问。
“他并非如坊间传闻那般昏庸无能,他是深藏不露,自有韬略在胸。只是,我们都太年轻了,于深宫权谋而言,皆宛如菜鸡。”
少年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道:“少年帝王的悲哀啊!其实,你们都是这乱世中被命运洪流无情裹挟的可怜人。”
“宁远,休要听她在此胡言乱语,将这等背德苟且之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倒是生平第一次听闻,简直荒谬至极!” 一个身形修长、气质冷峻的男子出现在地牢门口,他的声音如同冬日寒风般凛冽,瞬间打破了地牢的平静。其实,他已经在门外偷听许久,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那其中的原委。
“哥,你来了?” 少年见来人,连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忙起身相迎。
“嗯。”男子微微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似有暗潮涌动,难以捉摸。
“那你们好好聊聊,我先出去了。”少年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穿梭一番,叹息一声,然后转身缓步踱出地牢。那脚步声在寂静的地牢中回荡,仿佛一阵阵沉重的叹息,让人心情更加压抑。
“陛下都听到了?”女子抬眸望向来人,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苦笑,那笑容宛如凋零的残花,凄美而绝望,“陛下给臣妾一个痛快吧!”
“既已远离那庙堂纷争,就不要再叫陛下了,叫湛便好。”男子说着,稳步走向女子。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慢,仿佛脚下有千斤重。他面容冷峻,无一丝表情,周身散发的气势却如渊渟岳峙,让人不敢直视。
“湛,对不起!”女子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裂痕交错,丝丝血迹若隐若现,双眸泪光盈盈,尽显楚楚可怜之态,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李湛见曾娇柔百媚的女子这副模样,心中闪过一丝怜悯,旋即被愤怒和怨恨所掩盖。他抬手伸出食指,挑起女子的下颌,迫使她看着自己,那眼神宛如燃烧的地狱业火瞬间将女子吞噬,接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贱人!”
女子眼角泪水簌簌而落,仿若断了线的珠子,眼神中满是迷茫与不解,颤声问:“湛,你明明不喜女色,可为何还要这般痛恨我?”
女子此言一出,宛如平湖起了千层浪。李湛双眸中瞬间风云变幻,先是怒焰滔天,继而狐疑不定,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片刻之后,他不怒反笑,笑声在寂静的地牢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咯咯咯—— 董星河,你倒是个聪明伶俐、心思通透之人。”
女子凄然一笑,笑容中却满是无奈与自嘲,仿若看透了这世间百般悲欢离合与恩怨情仇。通透又如何?既已深陷这红尘泥沼,谁又能真正做到超脱物外、不染纤尘?
“但那也绝不能成为你背叛我的理由!”李湛言罢,猛然掐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力度逐渐加大。女子顿时面色涨红,满眼惊恐与绝望,双手下意识地抓住李湛的手腕,试图掰开那铁钳般的禁锢。李湛冷冷地看着她,道:“南希和你,是我的发妻。发妻乃相伴一生、荣辱与共之人,此中深意,星河你可明白?”
见女子沉默不言,李湛旋即带着哭腔继续质问:“男子此生,最难相忘者,乃母亲之慈爱、发妻之深情、初恋之懵懂。此三者,仿若烙印,深深刻于灵魂深处,难以磨灭。南希与我一起长大,算作初恋,那你便是那唯一的发妻,董星河,你可明白?”
“对——对不起!只是,你过于花心是事实。”女子在即将窒息昏厥之际,李湛才猛地松开了手。女子便仿若那破布娃娃般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咳嗽不止,涕泪纵横。李湛望着女子这般狼狈模样,眼神微微一暗,心中长叹一声,终是下不了那狠手。只因他脑海中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初次见她时的情景,彼时,她双手紧绞着丝帕,眼神羞怯,我见犹怜,那楚楚动人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当太后说让她留下时,她的笑宛如春风里最娇艳的花,瞬间深烙他的心底,让他难以忘怀。
“我是帝王,我多喜欢几个人怎么了?我就是即钟情皇叔,又难以割舍下南希与你。”李湛有些心虚地转过身去,背对女子,声音低沉又沙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情感。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牢中回荡,与水滴落下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若奏响一曲人间悲歌。
“你相信我吗?”女子挣扎着起身,靠着墙壁,气息微弱地问。
“这重要吗?” 李湛转过头,用他那双深邃而冷漠的眸子盯着女子,仿若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女子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怯生生地抬眸望向他,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我已经下令,将那阉人全族三百余口屠戮殆尽。”李湛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然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
他说此话时,目光紧紧锁住女子的双眸,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探寻出一丝慌乱,或者心痛。起初,女子眼中满是震惊,继而归于平静,仿佛那三百余条人命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并未见他所设想的痛心疾首之色。这让李湛心中产生了一丝疑惑:难道当真是错怪她了?难道,正如她所言,一切皆是为了掩盖那不可告人的丑闻?李湛的心瞬间乱成了一团,不觉喃喃咒骂道:“真是愚蠢至极!妄图用一桩丑闻掩盖另一桩丑闻,何其荒谬!”
“至少,为你换来了全身而退之机。”女子咬着下唇,眼神倔强。
“头顶一片草原,谈何全身而退?更可恨的是,那人还是我最信任的兄弟刘克明。此等奇耻大辱,叫我如何能忍?”李湛气得浑身颤抖,举起手想要打人,但突然想起郭碧云的教诲,遂强忍着怒火,缓缓放下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问:“你饿了吗?”
女子本来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李湛的巴掌,岂料却等来这样一个问题。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李湛,眼中满是疑惑和惊讶,轻声问道:“湛儿会给我吃的吗?”
一路走来,他只命下人给她极少的食物吊命。如今突然这般询问,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也难以明白他此举的用意。
“你很怕我?”李湛看着女子瑟瑟发抖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些不忍,语气也变得稍微温和了些。
“你如此凶神恶煞,我能不怕吗?”女子的声音很低,仿若蚊蝇嗡嗡,几不可闻。
“说实话,说实话便有饭吃。” 李湛瞧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一动,忍不住开口逗弄她。
“实话皆已被你听去,如今已无其他。给与不给,悉听尊便。”她倒是个倔强的性子,虽已沦为阶下囚,却仍保有那份不屈的骨气,不愿轻易低头乞怜。这一路走来,李湛也深知这一点,半途中几次,都是饿晕过去之后他偷偷救过来的,当时他还恐吓下属,不让告诉董星河。
李湛想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狡黠,说:“哟,想当初面对刘克明的威逼利诱,你若有今日这般志气,何至于此?还是你喜欢那娘娘腔?”
“那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宫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此中凶险,你又岂会不知?再者,我岂会看上他娘啦吧唧那令人作呕的美色?”感觉到李湛似乎对她已有了几分信任,董星河心中稍安,胆子也大了起来,言语之间,也多了几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