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似血,倾洒于巍峨宫墙之上,那朱红高墙,仿佛一头洪荒巨兽,既圈囿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也将诸位皇子的锦绣年华与壮志宏图困于其中。李怡独自立于水云间总舵的楼阁之巅,朔风猎猎拂衣,然其思绪,却似脱缰的野马,驰骋于那心间沧海。
几日前,他派令狐询去查到底是谁将他从皇宫后山扔到了市井,还传出那样的言论。令狐询带回来的消息是,应是皇上所为。还说他装傻充愣的本事可谓登峰造极。
李怡狐疑的看一眼令狐询,道:“怡不过为了在这宫闱倾轧、权谋交错之境求得一安身立命之所罢了,谈何登峰造极。”
“臣所说并非自保之事。”令狐询微微急色,话语间带了几分急切。
“那是何意?” 李怡搁下手中的画笔,眉头紧锁,面露惑色。
令狐询稍顿身形,斟酌片刻,旋即上前,凑到李怡耳边低语:“宫中流言四起,皆言圣上后宫嫔妃稀少,仅有郭贵妃与董妃二人的原因是他心向男色。就连他的幼子,都是太皇太后派人在御膳中掺入虎狼之药所得。为此,圣上雷霆震怒,最近行事愈发乖张。”
“陛下竟是在与太皇太后斗气?” 李怡当即大惊失色,脱口而出。
“还有更为骇人的传言,道是圣上心中所念,非旁人,竟是殿下您呐!”令狐询言毕,眼角余光便瞥见他家那原本温润如玉的殿下,面庞刹那间没了血色,眼中透着凄惶与惊愕,旋即一句 “荒谬”瞬间震得人心惶惶。令狐询吓得双膝一软,扑通跪地,颤声作揖道:“臣罪该万死!”
往昔在太学,李湛天纵英姿,气宇轩昂,仰慕追随、欲求结交之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然其独独对李怡颇感兴趣,常以捉弄他为乐。
每每见李怡埋头默书,李湛便携一众王公贵子,浩浩荡荡而来,带头在李怡的书本上绘龟泼墨,常常引得太学一片哗然。大家都惊愕于李湛荒唐的举动,但又惧其威严,不敢多言。
李怡性本纯良,遭此戏谑,自是怒从心头起,每每气极,他都会找一个幽僻角落,暗自垂泪。然李湛似与李怡心有灵犀,总能精准无误地寻到李怡的藏身之处。见到李怡,李湛并无半分愧色,反倒是嬉皮笑脸,涎皮赖脸地凑近,软语相求,说是见李怡平日里不苟言笑,才特意嬉闹,欲博其欢颜。
往昔太学时光,于旁人而言,或为青春年少的美好回忆。然对李怡而言,却似一场被欺凌贯穿、难以驱散的噩梦,那一幕幕被捉弄的场景,如影随形,让他久久难以释怀。然时过境迁,如今细细思量,那曾经看似顽劣的小子,其种种行径,似乎真的是在一直默默关注着他这位在诸多皇子中寂寂无名的皇叔,此中真意,又有几人能解?
“殿下,他看您的眼神里有火啊!”令狐询这样说,“往日在太学,臣就觉得......”。
少年的情感,虽看似莽撞,实乃情之所至,恰似飞蛾扑火,被那重重迷雾遮掩,直至此刻,方初见端倪。李怡见令狐询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于是抬手打断他,说,“本王知道了!”
天下皆以为他李怡痴傻,唯独先皇和郭碧云知道他的秘密。身为顺位储君,李湛岂会不知?然长久以来,他一如既往地在众人面前欺侮他,每见他楚楚可怜,默默忍受他人肆意欺凌却未见丝毫反抗。他目中神色便会变得晦明难辨。如今,细细想来,方知其昔日种种行径,不过是想引他的关注罢了。
他亲他那日,刘将军来得很及时,他都没来得及亲自向他确认心意,刘将军便问:“噢,皇上,光王殿下,还找狐狸吗?”
“不找了,皇叔身体有恙,回去吧!”言罢,李湛龙行虎步,抗起李怡,将他放到了马背上,随即飞身上马二人共乘一骑,扬鞭驱马,须臾间,便将众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众人皆晓,李湛素来不将李怡放在眼里,且常常率先寻衅,欺其愚钝。所以,见二人共乘一骑归来,皆愕然不解,茫然无措。
见众人目光异样,李怡也如芒在背。几次想挣开他的怀抱,怎料被他搂的更紧,还听到他在耳边低语:“皇叔想让朕摔死的话,大可奋力挣扎。”说罢,又朝着众随从的方向说,“朕送皇叔回十六宅,尔等自行回去便可。”
“湛儿,你如此行事,恐招非议,于皇家颜面有损。”两人再次甩开人群之后,李怡下意识地开口提醒。
“皇叔小小年纪,为了权力连傻子都装得,怎会在乎颜面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湛儿,你别误会,怡绝无夺位之心。”
“朕又没说什么?”李湛叹息一声,似是无奈道,“父皇有意为皇叔铺路,朕却无心。你以为你们那点心思他们看不出来吗?以后要装,就装的彻底点。无论朕怎么戏弄你,你都给朕忍住了,别总让朕三番四次替你善后。宦官自玄宗朝起就尾大不掉,他们把持着神策军,岂是一两朝天子就能改变?父皇临终将皇叔托付给朕,朕也觉得可笑,朕堂堂太子,竟要为一个不受宠的王爷铺路。他们这是将朕架在炉子上烤,朕之苦,无人可诉。你以为朕真如众人所见那般昏庸贪玩吗?朕可都是为了你。”话已至此,李湛便收了声,不再说下去。
“湛儿,对不起!” 李怡低头,满脸愧疚。
“他们不需要明君,需要的是傀儡。朕必须让他们完全放松警惕才能动手。但是人名树影,朕已然让天下百姓失望,必无正名可能,既如此,朕愿使天下失望至极,好让皇叔成为真正的救世明主,此乃朕之苦心,天地可鉴。”
“涵儿生性豪放,朕已同他暗中约定,一旦政局生变,其继位,当续朕之风,可能待你不好,你切莫怪他。”
李怡闻言,点了点头,未多思忖,只当是他随口胡言。
“湛儿,淑妃的事情你听说了吗?”快到十六宅的时候,李怡问他。
“听说了,朕又不爱她,管那做甚?”李湛顿了良久,语气淡漠地应道。
“湛儿,这不关乎情爱,而是关乎我皇家颜面,不可轻视。”李怡闻言,觉得有必要给身后之人提个醒。
“朕没有证据。”李湛有些黯然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
“明日早朝朕会提议去骊山,剩下的就交给皇叔了,皇叔莫要让朕失望。”
风将李湛的声音扯得若隐若现,醇冽间徒添几分柔媚,仿若丝竹之音,熏得李怡有些醉。
“为什么是我?”
“朕幸骊山,众皇叔和弟弟们若不去,难圆其说,但皇叔不同,可以假装睡过头,或者直接玩失踪都行。”
“历代君主幸骊山,皆无善果,你如此大张旗鼓,朝臣反对怎么办?”
“朕在天下人眼里早已是昏君,恶迹昭彰,罄竹难书,再加一条又何妨?”
“为什么?”
“朕若不如此,他们会放过朕吗?朕如今的困境,皇叔恐难理解。”李湛叹息一声,又道,“皇叔,你一定要快快成长起来,大唐之兴,皆系于你一身。”
李怡点了点头,双唇紧抿,不再言语,心却似被千钧巨石压沉,那沉重感像是要将他的灵魂一并拽入深渊。
“谢谢皇上送怡回来。”到十六宅的时候,李怡才挣开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