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上的豪华程度,确实超过宋怀夕想象。
为充实国库,女帝近年来都提倡以简驭奢,务实治国。应天城的贵族们都收敛了不少,结果如今一看,才发觉这些号召对于宁州商贩而言,就是置若罔闻。
宋怀夕脸上又挂起,旁人挑不出毛病的微笑。她穿着一袭霁青色长袍站在船头上,抬眼间带着几分讥笑之意,意味深长地看着随风而起的织锦船旗。
在阳光的照耀下,色泽鲜艳的布料上还闪着“刺眼”的金光。
今天的天气确实很好,好到让富商认为,自己没有白花冤枉钱,去请“大师”推算吉时。
源源不断的马车,从远方赶来停靠在江岸边。她们欢声笑语地互相鞠躬行礼,抬手万般推辞,生怕比手边人先一步上船。
此刻谦让上船的顺序,反而成为她们彰显自身高尚品德的象征。
还有些贵宾想借此机会,大力推销自己的儿女。她们拉着自己的孩子,就往人多的地方钻。
似乎还没到开宴的时间,所以岸边的人们并不着急上船。人们站在排排的柳树下,各自聚成一团,轻摇着薄扇,一同闲聊风月。
宋怀夕站在栏杆前,任由江风将她衣摆嚣张地吹起。她将自己的目光从岸边重新转移回床上。
船上排排旗帜随风挥舞,旗下的流苏也随之摇晃。绣工们巧用金银珠串,将参与组织的各大家族家徽绣得栩栩如生。
不同颜色的旗帜,整齐地插在船栏上,也显得格外气派。
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
东家害怕红木做的栏杆过于粗糙,无意间伤害了客人的手,刮花了贵宾的锦衣。
这不~特意利用软纱,将围栏一层一层地缠绕起来。为了好看,船只外部还利用飘扬的锦缎作为点缀。
整只船美得就如古画里的神仙宫殿,无意间从画里游到人间。
如此美丽的江南船舫,哪怕是宫里的游船也是敌不过的……
宋怀夕转身又回到船舫内。
原本她只是想找个机会出来透口气,免得继续跟旁人你谦我让,暗里藏话,虚伪与共。
结果,宋怀夕还是发现,或许,船舫那一套说辞才是更适合她的……
真是悲哀呀~
宋怀夕自我嘲讽着。
她举起酒杯,同大自己几十岁的官员们一起品酒“畅聊”。个个喝得春风满面的,表面惶恐地推脱同僚的高捧,实则,眼里的自豪早就暴露她们真实的内心。
虚伪,宋怀夕自己骂自己道。
她讨厌做作的举止与言辞,厌倦假意的靠近与讨好。
这无一不在提醒宋怀夕,自己面临的挑战有多大。
宁州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仕,商不分家。两者来往甚是密切,如同失散多年的好友般,畅谈无阻。
宋怀夕细细品着冰酒,内心躁动不已的她,需要点外界的“刺激”,来镇定自己的头脑。
陛下临行前的“嘱托”已经很明显了,她想让宋怀夕找到一个突破口。
让这个口子足够大,大到可以堂而皇之地将宁州的金库,移入京中的国库里。
女帝不知为何,想要快速充盈国库。可这世道上,还有什么事比“抢”来得更便捷呢?
倘若不想让世人失望、后人责备,那便“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下手。
将刀子偷偷塞到受害人手里,利用还未发生的事情,威胁她,恐吓她,逼迫她们在世人面前“羞愧”自尽。
最后再利用她们的死,混淆世人耳目,将作恶者伪装成受害者。
获得世人同情心时,还能光明正大地继承受害者所有遗物。
一开始,宋怀夕听到女帝的计划时,便品出其中的言外之意。
宋怀夕的内心是拒绝的!
可面对女帝的圣旨诱惑,她还是动摇了……
女帝答应宋怀夕,只要宋怀夕能成功完成任务,就将苏望舒许配给她。
女帝亲自书写圣旨昭告天下,另由礼部负责流程,工部搭建场地,御林军作为护卫……
种种条件直击宋怀夕内心,当欲望动摇的那一刻,她还是违背了初心,接受了女帝的“命令”。
从那一天起,宋怀夕一直活在煎熬中。她没有哪一天,不是在责备自己的贪念。
倘若真打着正义的名号,却平白无故地陷害她人;为了自己的荣耀,轻易定夺她人生死;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故意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那这样的人,又跟鬼怪有什么区别?
宋怀夕一直自责,也隐隐惧怕哪一天的到来。然而陛下的书信中却告诉她:等她抵达宁州,便明白其中深意。
而如今,宋怀夕看着眼前歌舞升平的场景,心中又是另一番感想。她扭头看清夏义侯眼里的讥笑,一边痛快地品着美酒,一边游刃有余地应对旁人的献媚讨好。
夏义侯注意到宋怀夕的注视,她笑着指向眼前的舞者们,“宁州的歌舞最为精彩,还不趁此机会好好‘看看’。错了今日这次机会,保你以后后悔~”
夏义侯的眼中别有深意,她对着宋怀夕挑眉。
宋怀夕轻笑,明白她的意思。
毕竟这儿是宁州。
宋怀夕将杯中所剩无几的酒,全部喝入肚中……
入夜,杏高扶着醉醺醺的宋怀夕,缓步走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