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曾没有预料的那般如释重负,只感慨,这一路走得如此惊心动魄,可倘若朝廷对民生多几分在意,又何须他们冒险走这一遭?
余下的事便顺利得很了,也不知粮仓主管是不是被人提前交代过什么,见到骁骑营时点头哈腰的,态度好得仿佛是在做梦。待粮食清点称重完毕,按律法,骁骑营需即刻返回渭城,不得在阆州逗留。
不过律法是针对大部队的,不是针对顾曾这个游手好闲的副将的。她依旧坚持己见要上云雾山一探究竟,气得林霜吹鼻子瞪眼,满院子找笤帚要揍她。
“你一天不找事就心里不痛快么?”没找到笤帚,林霜更气了,手扶着桌案一下接一下地拍,快把那实木桌子给拍塌了,“人家宸王殿下是大昭第一良将,需要你操那个心吗?”
顾曾执拗道:“得良将易,得良饷难。殿下在西北大权在握,自是没什么后顾之忧,可这里是西南,难免有人因妒忌而从中作梗。”
她意指安宁军的郭侯嫉妒宸王的不世军功,想要将他围困在云雾山中。
不消她指明,林霜自己也早就有了这个猜测。
早在一年前,昭楚两国大战爆发时,皇帝就钦点宸王为帅,郭侯为将,宸王的扶苍军为前锋,郭侯的安宁军做后备。扶苍军是大昭最利的刀,安宁军是大昭最厚的盾,两军夹击之下,楚人不可能坚持超过三个月。
然而一年过去了,大战依旧,朝野上下弹劾宸王的折子漫天飞,说他以战养功无视江山社稷,说他名不副实有违圣心所托,更有甚者,说他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可是,只要有人来到阆州,看到此处不问国事的百姓和游手好闲的安宁军,难免心里要生出个疑窦:安宁军真得做好那最厚的盾了吗?
林霜同顾曾一样,心中是担心的,可是要她派小妹去战争前线,依旧于心不安,只好骗别人也骗自己,说道:“安宁侯的长子自幼跟在殿下身边,两个人比自家兄弟还亲,这次和楚人交战,郭小侯爷也跟着殿下来了,安宁侯再怎么丧心病狂,总不会连自己儿子都害罢?”
顾曾当即反驳:“阿姐,郭侯对他那个大儿子什么态度你又不是没听说过,我看郭侯巴不得这个儿子赶紧战死,好把侯位传给他家老二。”
见林霜无动于衷,顾曾只好祭出她的绝活——拿她爹说事。
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眼中闪出难得的波光,低声道:“当年爹爹执掌边境军权,七大子军各司其职,默契无比,北察南楚西三十六,哪个是我们的对手?如今七去其三,爹爹也不在了,我们内部勾心斗角,连最弱的楚人都敢欺上门来。阿姐,午夜梦回,爹爹若是问我为何放任不管,我该怎么面对他?是说我贪生怕死,还是该说我无能为力?”
“……”这招果然管用,她盈盈秋水望来,林霜被她几句话就说昏了头,全然忘记,她这个心里蔫坏的妹妹,从来都是不认亲也不认爹,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把她爹抬出来压一压人的口实。
林将军抓耳挠腮地揪心了一会,实在拗不过她,遂大马金刀往桌子上一坐,道:“你去你去,爱去哪去哪,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出人意料,这次顾曾没直接蹦起来说“阿姐真好”,反倒拘谨一拜,正色道:“还请阿姐让小姑向陛下请战。”
顾曾口中的小姑名傅岚,是她爹爹的亲小妹,正经的武将世家出身,拜她爹所赐,不到而立之年就成了铸光军的统武大将军,替她爹收拾烂摊子,心力交瘁十年有余。
顾曾也说不清楚,当年那个娇怯温良的小姑是如何一步步成为如今这样顶天立地的大长辈的,只觉时光飞逝,她和小姑都因为那场大战蹭的一下长大了。
林霜板着脸道:“以何理由请战?”
顾曾轻笑了一声,冷冷道:“就说,我军骁骑营南下阆州,见战争多屠戮,心有不忍,今扶苍与安宁两军既罔负圣恩,久不下楚人主力,铸光愿请战,还西南太平盛世。诚心诚意之举,陛下岂会不准?”
四大军有三个都往西南扎堆,皇帝想必是疯了才会同意,不过以现下皇帝种种令人咋舌的旨意来看,他可能是真得疯了。
“西南这仗打了太久,”顾曾喝了口暖茶,声音找回一丝温度,“陛下心里也是希望能早点结束的罢。”
次日一早,伴着阆州的细雨和风,林霜一行人策马扬鞭出了城,身后留下一串凌乱的马蹄印记,独留顾曾一人于闹市中徘徊。
她是有事瞒着林霜的。
林霜只道解决了万春山的山匪就万事大吉,只有亲历者顾曾自己心里清楚,他们其实是要她死,灭骁骑营的口不过只是顺便罢了。
她能从死前的白望农眼中看出贪婪与试探,也能从贺向笛眼中读出隐隐的杀意,只是前者已无开口说话的机会,后者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若真叫安宁侯把叛国谋反的帽子扣实在了宸王身上,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她,和铸光军。就当是为了自己,为了阿姐,为了小姑,她也决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这些事情,不能和她那操心操到海里去的阿姐讲,她得一人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