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吃下一只一级咒灵。聊胜于无,一级和特级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几乎让他感到绝望,然后是下意识的反胃。为了不吐出来,夏油杰又随意的向嘴里塞了一颗咒灵玉。
他接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任务。从前指定由他和悟执行的任务里只剩下最强的名字,他这个特级这却都被塞了以往连卷宗都不会递给他的杂活。‘判定为准一级咒灵’,哈。别让他发笑了——就连给灰原的,可都是一级的产土神啊。
二零零七年九月十八日。夏油杰站在偏远的,连东京郊外——不,是任何一个主要城市的郊外都算不上的山区,漠然注视头上残旧的牌匾。枷场村。
“这几年来,村子里失踪了好几个人。”村长站在他身边,吐字慢吞吞的。村路坑坑洼洼,黄土总被压过的车轮扬起来,路边的农舍里有种说不出的破败。
“村里有不详的血脉。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姓枷场,都是老实又本分的。但是嘛,有一支……是被上几辈外面嫁进来的某个女人、嗯。”村长发出很含糊的,暧昧的暗示。他的动作还是带着机械的迟缓,眼睛眯起来,只能看到黑的珠子慢悠悠的转。
“其实嘛,我们呢,也知道这一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村长最后带他来到人迹罕至的后山。“……我们处理的也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嗯,可能是哪里出现了纰漏吧。”村长抬手,夏油杰几乎听到他老瘦的骨头在咔咔作响。他顺着看过去,看到没有字的墓碑散布在山林的杂草间,碑上还有干涸了很久、很久的血迹。咒力残秽从这片野墓中漫开,隐约延续到了某个方向……
“那是大辉家的老地方。”村长皱起眉,嘴歪起来:“大辉。他前几年已经没了嘛,找的也是外面的女人。唉,大辉媳妇……”他看着几乎荒废的屋舍,空荡荡的破柜子和屋外种上了鲜嫩绿苗的地:“她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前不久也跟着去了。他们家没人了,地也是村里面商量着分咯。”村长最后摇了摇头,很不忍心似的,却借动作偷偷瞄夏油杰:少年脸色青白,似乎完全没在听村长说了什么。咒术师只是轻轻一挥手,好像从空中抓取了某种东西;然后他做出了简单的吞咽动作,看得村长毛骨悚然。村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终于堆出一个笑,带着少年往外走。快踏出门时,夏油杰踩上了什么。他低头,看见脚下沾满沙土的破旧发卡,隐约看得出发卡上原来有塑料钻石、粉色网纱和可爱的卡通人物。夏油杰附身,想仔细看一看……
“村长没有给您说实话呀。”村口,一对夫妇突然拦住了他。山中的太阳落的早,此时天上只有不详的暗红光照,伴有凝血般的紫:“那个老头,已经老糊涂了。我们早就说,最好是把不详的血脉根除,就不要让那两个小怪物出生啊。好不容易熬到大的都死光了,就剩这两个小的,还得关在我们那后院里面,真是好造孽哦……”
“您看,您看。就是这两个小怪物,生下来就脑袋有毛病,还总是用那种恐怖的手势恐吓我们!她们一定是在用那种邪恶的力量袭击村民啊!”夏油杰站在有着牲畜骚臭的低矮屋舍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村人指的东西。结实的,用来关大狗的铁笼子,笼子里蜷缩着小小的两团影子。他终于开始想:啊,我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作为咒术高专的学生,来祓除咒灵的?作为咒术师,来保护在咒灵面前没有还手之力的普通人的?是因为普通人对上咒灵,只能被失踪,被虐杀。咒术师作为拥有力量的人,有责任去保护这些弱者。这样人类社会才能运行下去,这是他所观察,总结出的正论。
他的脑中几乎是带着黑白雪花噪点的尖锐空镜。男人看见他反应不大,指的更用力了:“您看!这两个东西脑袋有问题,一直以来都用奇怪的力量袭击我们啊!”
当那根肥硕的手指戳上铁栏杆时,夏油杰的脑中突然闪过了这样的画面:头上系着雪白发带的少女冲他释然又放松的笑,似乎马上就能拥抱美好又自由的明天。一颗子弹射入她的太阳穴,于是发带染血,她的脑袋爆开了。血——血——穿着白衣的羔羊们鼓起掌来,那些嘴开合,猪似的撅起,和身边的男人一模一样——“她死了,真是死的太好了”。
“——不是的。”夏油杰终于说话了,声音里带着忍耐到极致的暗哑:“事情的起因已经被我根除了,”他抬起手,开始揉自己昏涨的眉心。他的太阳穴跳动着疼起来。看到他的神不守舍,男人忍住气,受了天大的冤枉般憋红脸。但女人又唾沫横飞的继续:
“不对啊,咒术师大人。我的孙子也被这两个畜生迷了眼!他差点给她们害死啊!”
夏油杰在尖锐的叫嚷中再一次听到了射穿脑袋的耳鸣。女人的声音响起,画面随后爬出他的大脑:啊。是黄昏中的走廊,和九十九由基。“你呀,”她的声音里带着玩味:“夏油杰。你在看不起非术师。是什么,让你有这份自信?除了战斗的才能以外,非术师拥有比我们这些人更大的潜力和可能喔。只不过是不能用咒力而已,这些人可比咒术师可怕多了呀……”她的笑里蕴含着夏油杰看不懂的东西,“强如你和五条悟也没能从与非术师宗教团体的战斗中救下星浆体。如果这一次的警钟没能够敲响你,你迟早要做出选择——选择面对否定这份看不起的你自己,还是干脆在你的理论里迷失到底……”
普通人很强吗。夏油杰想着,思绪漫无目的的在这个小房间里发散:没有我的保护,没有咒术师血脉的保护,他们在咒灵面前——不是任其鱼肉吗?
女人还在继续。她骂街一样叉着腰对着铁笼,室内燃烧的蜡烛在她叫喊搅动起的气流里摇晃,几乎把这对夫妇的影子画成鬼,展开给所有人看。“都是你们不详的血脉的错!明明绝种了就好了——你们那神神叨叨的爹和每天都关起门不知道在做什么坏动作的娘好容易都死绝了,你们两个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死?你们这样的畜生,刚生下来就应该全部丢进后山的坟堆里,不然村子里的好人家迟早被你们全部害死——像我可怜的乖孙,就是你们两个……我现在就请咒术师大人把诅咒根除掉!”
蜡烛爆裂的燃烧。夏油杰的视线也发散了,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照在两个小咒术师身上,好像也被一并扭曲……
影子中档在前面的那团突然动了。小小的身影剧烈颤抖着,几乎用最后的力气和求生本能在尖叫:“不!是你们自己……”
对啊。夏油杰终于想:不然就让你们自己处理吧。你们自己产生的这些怨恨,你们自己催发的这些咒灵,你们自己作下的血案。如果咒术师什么都不做,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你们也能不用这份你们恨之入骨的力量就苟活下来——我再将你们视为人,这样如何?
不然的话。他眯眼笑起来,看着这对夫妇:在你们心中,咒术师到底是什么?能这样随意的辱骂,甚至不把我们当做人对待,连诅咒起来都肆无忌惮。难道是——猿猴吗?
“……各位。”夏油杰好像终于找到了摆脱困惑的良方,带着一点荒诞,一点不可置信,一点得到解答的满足和神经质的期待笑起来:“我们先出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