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我那晚有些喝醉了……所以,我可是冲撞到皇兄了?”
秦翊宽宏地微笑:“朕怎会计较这点小事,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
他越是这样说,徐南歆便越是心里打鼓。合着她从始至终都无法知晓,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了?
“朕只有一件事,需要你来解惑。”秦翊话锋一转,目光忽变得凌厉,“你如何得知漪兰殿的?”
徐南歆心中一凛,双手不由攥紧。原来,那晚他在漪兰殿的看台上。
想来,这才是今日他循循诱导她,欲要问出的答案。
“……只是偶然听宫人提及,那里有一处宽阔的看台,心生好奇。除夕夜一时胆大,便撺掇明珞公主一起去了。”
她垂眸,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秦翊打量她许久,最后还是收回目光,复拿起书翻阅。
“原是如此。”他不咸不淡地说,“日后不要随意踏足陌生宫殿。”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开口了。
徐南歆再度提起笔,可写字的心境却回不到方才了。
眼下,秦翊告诫她不得再去那里。
可前世,也是他带她去的那里。
那是在她出发和亲的前夕。
彼时,她已经许久未见过秦翊了,但和亲前夕,身为天子,他于情于理也该来叮嘱一二。
故此,他才来了。
那是极度沉闷的一日。秦翊说了些场面话,便欲直接离开。
徐南歆兴许是昏了头,她竟破天荒地叫住秦翊。
叫住了,却不知该说什么。前世,他们两人关系甚淡,平日难得见上几面,也无话可说。
她沉默良久后,说:“我从前住在皇宫十来年,竟都未把此地游遍,如今也没有机会了……皇兄能带我出去转转吗?随便哪里都行。”
“不会耽误多久的。”她又补了一句。
然后秦翊带她去了漪兰殿。
因为那里有一处看台,可以纵观大半个皇宫。徐南歆只记得,那天的夕阳很美,风也很大,凭栏远眺,她仿若凌空,仿佛很是自由。
大概一刻钟之后,她便下来了,就像一场梦睡醒了。
她说过,不会耽误他的时间的,便一直记着,紧掐着时间。在漪兰殿前,她故作镇定感谢他,与他道别。
离开之前,秦翊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此地曾是我母亲的宫殿。”
可还未等徐南歆反应过来,他又说道:“你一路珍重。”
依旧是平日沉肃的模样。之前那句话,就像是她的错觉。
徐南歆盯着面前的宣纸,恍惚地想,难道太后娘娘曾住在那里?
可漪兰殿并非是皇后寝居。
而太后娘娘,自入宫以来便一直位居皇后之位。
“你走神了。”
徐南歆惊得浑身一个激灵,蓦然抬起头,正对上秦翊不满的目光。
他挑眉说道:“在朕面前都心不在焉的,想来平日也是浑噩度日?”
虽未明言,但秦翊这神情,分明在说:朽木不可雕也。
徐南歆却只怔忪地看着他。前世与今生,同样之人,不同之言,似乎就这么跨越时空,交叠在一起了。
她定了定神,说:“我写完了。”
秦翊颔首,指尖轻点桌案,示意她拿上来。
本以为他确认一眼后,便会还给她。可他却看了好一阵,沉声说:“临摹名家字帖,形似容易,神似却难。笔画需轻重有致,起笔稳重稍顿,转折圆润有力,收笔干脆利落。若只是一味模仿,不加思考,日后你自己提笔书写,亦难以长进。”
言罢,秦翊用朱笔,勾圈出她写的每个字的某些部首。
“这些地方,再下去练练。”
徐南歆愣愣地应下了。
心里掀起波澜万丈。
他……是在指点她?难道一直以来,他就只是想让她写字写好些吗?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仿佛一缕清风拂过,吹开了被她忽视许久的真相,蓦然回首,恍然大悟。
很陌生的感觉。
徐南歆再没有走神,而是专注地写着每个字。
比从前任何时候都专注,都平静。
风过竹林,窗扉外一片沙沙作响,绿影葳蕤。
她在临摹,他在阅书,寂静无声,竟也很是和谐。
——
夕阳西下之时,徐南歆和秦翊一同离开藏书阁。
两人并不同路,只在藏书阁门前便会分道扬镳。
徐南歆垂着脑袋,犹犹豫豫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秦翊。
“皇兄……那个,我的手帕……”
她的手帕还在他那里,会不会有点奇怪?
徐南歆脸上莫名烧了起来,声音越说越小,几乎要听不见。
秦翊驻足,平静道:“朕可不会留着此物。”
他所作所为理所应当,并无任何可置喙之处。可秦翊说此话时,没有看她的眼睛。
“哦……那就好。”
徐南歆梗了一下,别过脸去,不觉攥紧衣摆。
“皇兄慢走。”
秦翊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怔忪在原地,就目送他离开的背影。
她问得真多余。
若是不问这句话,就让一切停留在方才临摹时那样,不好吗?
现在,这种错觉又跟浮云似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