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决定好,两人便开始了。
房中静谧,两位少女对坐于案前,案上铺着一方素净的宣纸,旁边摆着几方端砚,几支狼毫,墨香袅袅,沁人心脾。
先前,金露是见过徐南歆临摹的,而今她自己上手,亦不费劲。
徐南歆满意地颔首:“那你便在左侧书案写,我去右侧。”
金露劝道:“公主,您要不出去走走?自除夕之后,这数日您都未踏出房门,眼下外头阳光正好,难得的冬日暖阳呢。”
虽说陛下确实下令禁足,但徐南歆在梅韵阁庭院中漫步一二,也不算逾矩。
她风寒刚好,又拘在屋里临摹字帖,想来也是闷得慌了。
徐南歆透过窗扉瞧上一眼,忽怅然道:“……倒也是。”
自重生之后,她为着一年之后的死劫殚精竭虑,忙碌奔波,夜里都睡不踏实。竟都没静下心来,好生赏过外面的光景。
重活一世最为可贵之处,不正是让她能有机会,再看一眼这些吗。兴许,她是应当珍惜的。
徐南歆略略整理衣裳,叮嘱道:“我出去转转,你在房中临摹,适当即可,累了就去休息,咱们慢慢来。”
即便,她一点也不想慢慢来,但金露帮她良多,她是不愿劳烦金露过多的。
徐南歆嘱托完后,便久违地出了房门。
——
冬日暖阳,就像金子般珍贵,可真到外面,还是有些冷的。
徐南歆风寒刚好,更需注意这些,宫女便忙给她围上狐裘披风,递上手炉。如此行走在外面,倒还正好。
梅韵阁占地不大,前世她亦是居住此地,住了一年之久。
她早就将此地逛了个遍,并无新意。可她就是不愿早早回去,宁可倚坐在亭榭中消磨时光。
大抵重活一世,再游故地,心境还是会有所不同的。
直到夕阳渐沉之时,徐南歆才动身要回房中。
金露劝她的果真没错。
眼下,淤塞在胸臆的不畅快消散许多,她脚下都带着风。好似吸满露水的鲜花,整个人都轻快充盈许多。
昏黄夕阳之下,徐南歆笑盈盈道:“也不知晓金露她们如何了,可会怨我出来太久?”
宫女接话:“公主今日可比平常容光焕发不少,金露姐姐一见您这模样,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样吗,原来从前,她周身的沉郁一眼就能看出来,如今她的轻快,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徐南歆笑了笑,未再言语,穿过游廊,转身步入前院。
却见院中宫人跪了一地。
她笑容一僵,心中倏沉:“怎么回事?”
就近一个宫女跪地垂首,战战兢兢回复她。
“陛下来了……就在一刻前。”
言罢,宫女目朝前殿,小心翼翼瞟了一眼,忙又低下头去。
皇兄来了?他此刻,就在前殿?徐南歆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前殿,是会客之地。
亦是今日下午,她临摹字帖之地。
蓦然,一位太监自前殿幽幽而出,含笑提醒她。
“公主,陛下只能再等你一炷香的时间。”
“我……”
太监仍是含笑,却不容置疑打断她:“请。”
明明她是此地的主人。而今,却像是初来乍到,束手束脚的客人一般。
徐南歆额上冒起冷汗,低垂脑袋跟太监小跑进去了。
殿中一片死寂。
金露等宫女惶恐不安地跪在下面,上首之人泰然自若立在书案旁,翻看着她临摹的字帖。
神色看似和煦,但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
听见动静,秦翊瞥一眼,八风不动说道:“你来了。”
“……见过皇兄。”
徐南歆正欲跪下去,却被他淡声喝止:“永安公主风寒初愈,朕本是来探望一二,怎好让你行如此大礼?”
她可不信他如此好说话,但她更不敢违令,便又站起来,只是屈膝行礼。
秦翊一言不发。她垂着头,只觉有一道直勾勾的目光落在身上。
殿中静得可怕,她甚至都停了呼吸。
啪!一本书册被猛地甩在她面前,摔得四分五裂。殿中伏跪的众人皆是一颤,徐南歆直接吓得后撤好几步,悚然抬头。
而始作俑者仍旧云淡风轻,问道:“这是你写的?”
“……是。”徐南歆硬着头皮答道,“这一整册,都是我亲自临摹的。”
眼前这一册,就是她先前,自己临摹完的。
可秦翊不理会她的辩解。
“今日,朕看见是你的婢女,在替你誊抄。”他轻轻一笑,让人不寒而栗,“你作何解释?”
“我……”
迎着这道凌厉目光,她顿觉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做了就是做了,金露确实帮她写了一部分。
可她还是想为自己辩驳一二,无论他信不信。
她扑通一声跪下去,恳切道:“皇兄,只有今日,是金露替我写的。眼下我已知罪,再也不会如此了。”
金露也斗胆向前跪了几步:“奴婢可以作证,公主之前皆是亲力亲为,不带任何敷衍之意!”
秦翊本是好整以暇看着她们,但见徐南歆跪下,他面上笑容淡了些。
“永安公主何故如此。你既称朕一声皇兄,是朕的妹妹,朕怎会追究你欺君之罪?”
他忽然闲庭信步走近,俯下身拉她起来,俨然又是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见他如此阴晴不定,徐南歆措手不及,只好顺着他的动作起来,愣怔望着他。
秦翊面色稍霁,似乎又恢复往日温隽宽仁的模样。
他轻描淡写道:“这样吧,你先前写的便不作数,之后重写一百遍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