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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孟莲又被叫去御前。
孟姑姑消息灵通,是以,她已听说昨夜永安公主受寒一事,也知晓御医都上门了。
可她都还未去过公主那里,陛下总不会向她询问病情吧。
那又是为何事呢?
不对,她何故下意识,就认为陛下会询问永安公主之事,而非它务?
妄自揣测上意,乃是天大不敬,她这个奴婢当得真是愈发不称职了。
孟莲压下满腹疑惑,低眉顺眼步入殿中。
她行过礼,却迟迟未听见上首之人的声音。
秦翊正定定看着桌案上一物,神思不属,面色略带嫌弃。
良久后,他突然道:“日后莫要让永安公主饮酒。”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直让孟莲半晌反应不过来。
“……是,谨遵陛下吩咐。”
她还是应下了。
陛下唤她过来,就是叮嘱这样一件事?孟莲一头雾水。
她头一次怀疑自己早上没睡醒。
秦翊沉默不语。
他本打算就让孟莲退下,可再看桌上这东西,还是忍不住皱眉。
闭了闭眼,又是昨晚看台上,徐南歆巴巴看着他的模样,简直挥散不去。
他忽给内侍使了个眼色,让内侍将桌上之物给孟莲一观。
“这是永安公主昨夜强塞给朕的。”
他支了支下巴,面无表情靠在椅背上,似乎竭力想和此物撇开关系。
孟莲定睛一看,原是一方丝帕包着几块糕点。那丝帕,还是徐南歆亲自绣的。因为,那上面的绣纹……丑得别出心裁。
孟莲蓦然想起,平日少女苦闷钻研女红的模样,她神情微动,忽又想起自己正在何处,她方扬起的嘴角霎时压平。
“……想来公主是宴上饮酒,不甚清醒,方冲撞了陛下,奴婢之后定会好生教导公主。”
得罪皇帝可不是轻易就能揭过的,眼下她只能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此事说成是一桩意外。
“倒不算冲撞。”
秦翊轻飘飘扫过糕点,目光不屑:“只是此举,实在上不了台面。把宴会上的糕点包裹带走……宫里缺她一口吃的?”
孟莲垂首,一言不发。
如今宫里是不缺,可当年徐南歆生活在冷宫,或许真就缺了那一口。
孟莲出身也不算好。她知晓,缺衣少食的人家难得用回丰盛餐宴,会习惯用手帕之类的物什,带走些不易坏的糕点。
这应该,也是徐南歆经年累月的习惯吧。醉酒之后,便无意识做了。孟莲心中泛起涟漪,有些心疼这位姑娘。
秦翊也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轻嗤一声:“当真是长在冷宫里的……”
他似乎又觉此言鄙夷之意太过明显,不当露于人前,便收了声。
“把这东西带走,丢了。”秦翊淡淡吩咐道。
孟莲低眉顺眼地应下了。
就没了?她微松口气。
孟莲并不意外此结果,只是陛下昨夜竟收下这东西,还未多加计较此举,反倒令她暗暗咂舌。
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丝帕呢?”
是丢了,还是送还给永安公主?
若是寻常丝帕,直接丢了也无大碍,但这好歹是永安公主自己绣的,她一向又是简朴之人,或许会要此物的。
秦翊却古怪地扫她一眼,反问道:“难不成朕还留着这玩意儿?”
孟莲发觉陛下理解错了,忙要解释,却听他又道:“拿去烧了。”
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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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养数日之后,徐南歆便继续临摹字帖了。
金露一旁看着,甚是心疼。
“公主,您风寒才将将好,便又昼夜不舍坐在案前。御医叮嘱过,您需得多走动走动,强身健体才是。”
徐南歆叹息道:“可我得先写完一百遍,不然哪儿都去不了。”
她已经写得手都酸痛了,可还是要写。
不然,她连其他人的面都见不到,何谈改变一年后的命运呢。
想到这里,徐南歆就如鲠在喉,仿佛有一口气咽不下去。
都说当今圣上宽仁,她倒觉得此人斤斤计较,甚是记仇。除夕宴上,都还记着给她挑刺,就更别提免了她的禁足了。
临摹字帖一百遍,她起初倒不觉得怎样,眼下真试上十来日,她才觉此事真戳中她的命脉了。
徐南歆从小无人管教,就只能认得几个字。前世当过一年公主,才能够提笔书写。
但字迹毫无章法,歪七扭八。
而今,她要临摹成字帖中那般,需得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才勉强合格。如此耗时耗力,她宁可待在冷宫洗一百件脏衣裳。
该不会是那日,秦翊发觉她字丑,便刻意以此事折磨她吧?
徐南歆越想越生气,可还要控制自己笔尖,不能写歪了。
忽然,金露低声敛气凑在她耳畔,说道:“公主,要不奴婢帮您写一部分吧?”
“……可以吗?”徐南歆眼睛一亮。
“奴婢观察过,一直以来,并无人手来监管公主临摹之事。既然此事松散,那可钻的空子就多了。公主就是太老实,您不知道,宫中不少宗室子弟,他们都爱将课业丢给伴读完成,然后自己享乐呢。而那些先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徐南歆沉吟片刻,愈发觉得有理。方才还耷拉着的脸蛋,泛起喜悦,仿若枝头历过严冬,含苞欲放的迎春花。
她抚掌轻笑:“如此甚好!我们二人一起临摹,假以时日,便可完成了!”
反正,秦翊总不可能突发奇想,陡然出现在梅韵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