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富庶,城中商铺酒肆比肩接踵,各地段寸土寸金。
晋王携王氏迁镇建康后,建康城水涨船高,地价翻倍,一跃成为江南最富庶的城池,沈府背靠晋王府,占据了一整条巷子,位于城中西北方向。
贺家是先晋时期的老将,宅邸位于城东,从沈府到贺家要跨越繁华热闹的中街市,驾车过去,不仅距离长而且容易堵,王靖宗一腿弯曲支撑着胳膊肘,一腿随意搁在车辕上,神态悠闲地靠在车壁上,手中的马鞭自然垂落。
他也不打马,骏马架着车主动地就知道去往何处。
沿途看到几个熟人,王靖宗点头示意,并不交谈,继续前行,到了中兴地段,前方人群越来越聚拢,他的嘴角逐渐弯起,亮出一个漂亮的狐。
车内的三人闭目静思,不一会儿,沈宁溪就听到一个闲散的声音响起,“四娘子,对不住啊,前面堵住了。”
声音低沉,恭敬有度,听在两位侍女耳中,饱含惶恐,但听在沈宁溪耳中,似是有几分幸灾乐祸。
沈宁溪朝揽月看一眼,揽月倾身掀开车帘一角。
前方确实堵,倒不是不能行,就是行驶缓慢,恐怕到了贺家都快用午膳,今日没办法再去刘府。
没有哪家道歉是赶在下午去的。
王靖宗微微侧目,眼角透过车帘缝隙,停在垂首敛目的贵女身上。
他不是故意要逗她,只是......他在乎的那个人完全不在这个世上,连座坟都没有,唯有这种方法,才能稍稍窥探她的容颜。
聊表相思之苦。
她不喜欢熏香,喜欢佩戴各种香味的香囊,昨日参加龙舟宴回来后,留在车内的是馥郁的桂花香,今日轻略一闻,微微的夏风将香气从车内送出,是淡淡的玉兰香。
还挺好闻。
沈宁溪推算一下时辰,不得已,抬头询问:“能不能绕道?”
闯入她眼底的,是王靖宗精致的侧脸。
她微微一愣,默默地将视线寸移,看向前方不知名的人群。
她的声音清冷如冰,淡然如水。
说话的声音极力克制,沈宁溪不知道王靖宗为何倾慕于她,但既然决定要好好地延续和袁氏的婚事,就不能让王靖宗再因私欲来破坏她的好事。
王靖宗这个人,前世她出阁前压根没放在眼里,建康城中漂亮的贵女不知多少世家公子争着上门求取,也就王靖宗,竟敢以低贱的身份妄想,并当真付诸行动。
此人心思重,诡计多端,她实在不是他的对手,为今之计,是暂时不要招惹他。
但这样清冷的言语,对王靖宗来说,足以让他感到高兴了。
成亲八年,她就没用这种和缓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与那句“我不再是王氏妇,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婚嫁,各不相干”相比,气势弱了不止一星半点,但杀伤力完全不一样。
心念一转,王靖宗顿觉涩然,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哪怕是进宫,也好过以那样的方式惨死在他面前。
王靖宗没有说话,原本逗弄的心思歇下,调转马头,改去另一条远道。
虽然是远道,但沿途路人稀少,并不拥堵,就是地上有碎石,影响马车行驶。好在王靖宗驾车技术娴熟,一路稳稳当当,没过一会,就转进了贺家坐落的巷子。
碎星记恨先前被娘子数的挂落,哼的一声:“有近道不走,还要娘子提醒,怎么当的马夫?”
惹来沈宁溪凌厉地一撇。
这个问题谁不疑惑?但我都不敢多说一字招惹这煞星,你替我惹他?
碎星一脸莫名。
这话也有错?
本来就是啊,这条道不是第一回走了,从前去别家府邸,从没说堵过,怎么就今日要绕道?
马车抵达贺府门前,碎星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今日娘子数落她两次,都是因为这个马夫。
这个马夫,克她!
-
贺家世代出名将,到了贺老将军这一代,门庭凋落,几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只留下爷孙三人,就守在豪华的将军府。
晋王为表尊敬,经常奉贺老将军为座上宾,商讨北伐战事,也多以其为首,听取意见。
是以,建康城中各大世家对贺老将军也多为尊崇。
但,沈府的马车在贺家一进院的侧门前停下,前来迎接的人既非贺老将军,也非贺娘子,而是一位管家。
碎星一看,眼睛就瞪出来了,却怕娘子再生气,不好再“口出狂言”,只虎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沈宁溪面上很是淡然,和管家点头示好。
让贺老将军出来迎接她,那她这趟就白来了,让贺玲出来,还是不必了,指不定也是白来。
管家躬身:“老爷今日身体不适,得知沈娘子前来看望小公子,特吩咐老奴前来迎接,有失远迎,还请贵主见谅。”
老管家说话紧凑,态度不卑不亢。
沈宁溪笑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先去探看老将军,家父素日十分敬重老将军,若是得知,我知晓老将军身体欠恙而过府不探,恐要对我生怒。等向老将军赔罪道歉过后,我再去见小公子。”
管家微顿,须臾,伸手示意:“沈娘子,这边请。”
王靖宗负手立在车旁,目送几人离开。
眼神肆无忌惮。
将军府庭院广阔,左右奴仆松散,沈宁溪一路走过,目不斜视也能感觉到沿途侍女的打量。
这样对待贵客,放在任何世家,都不合礼数。
沈宁溪暗自皱眉,面上却不显,不知这是贺玲给的下马威,还是因为贺家没有主母,恶仆欺主,若是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可叹将门士族,不过如此,一朝凋零,满门潇落。
来到正院,管家请沈宁溪在堂屋稍等,出去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