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了舔干涸的嘴角,温恒缓缓道:“爹爹和阿娘还在宅子里,他们会安排好……”
似乎是为了嘲笑他的无知,话音未落,地动山摇的震感从后方传来,尘土与木屑灰的味道愈发浓郁。青年似被定住了一般僵在原地,只有手指还能无意识地蜷缩。
“哥哥!”怀里的小儿躁动不安地扯着他的衣襟,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快回去,快回去救救爹爹阿娘!”
可是,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不比年幼的妹妹,他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在这场灾难中活下来的可能性少之又少,更何况,那身份扑朔迷离的幕后黑手,恐怕就是奔着灭门的目的来的。
若是孤身一人,他便回去了;但如今在自己怀里的,是让祖父都心生感慨的奇才啊!
闭了闭眼,青年大步向前奔去,似乎是要把一切杂乱的干扰都远远抛在身后,对耳畔的哭喊更是充耳不闻。
而后,便是“咻——”的一声。
妖艳的花儿自胸口绽开,是彼岸的曼珠沙华。青年晃了晃,随后死死抱着孩童倒下。
他像一条搁浅的鱼儿,急促地吸入空气,却因扯到肌肉,发出痛苦的嘶嘶声。但他并没有因此停下呼吸的频率,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多一会儿时间保护昏迷不醒的稚子。
“哥哥——!”
撕心裂肺般的吼叫声后,孩童一翻眼皮,无声无息晕倒在地。
*
当意识逐渐回笼,血迹斑斑的尸体已经拖到了远处,像冬日的清晨,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东边泛起朦胧的鱼肚白,这场大火已然近尾声。
“不看一眼么?”耳旁人戏谑地调侃,带着事不关己的残忍,“不抓紧时间,以后可没机会了。”
她浑浑噩噩的、像提线木偶般被拎起来,耳道与外界似乎隔了层无形的膜,一切声音都越来越远——
阴谋完美落幕,就像即将燃尽的焰火,让灰黑的烟尘掩盖了行凶者的踪迹。
偶有火星哔啵、或是承重柱断裂的声响,屋顶的瓦片纷纷掉落,如同上了年代的脆纸片不堪翻动,咔嚓一声于空中飘散。倾斜的墙体轰然倒塌,扬起一片尘土,将那些曾经辉煌的深埋于地下。
“哼,温小姐……”
刽子手嘴角带着笑,说出的话语却是道不清的残忍。
温疏桐慢慢回首,目睹时光的车轮无情碾过。名动汴周的古老家族,终究在史书上匆匆落幕、只剩下满地狼藉。
随后,她被挟持着浑浑噩噩北上。像离群的飞鸟,无依无靠、身如浮萍——
自己与这片土地唯一的联系,早就已经断在了火光冲天的那一夜。
*
“当本宫是大善人么?”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最后是暗香浮动,“她要是死了,把那奶娘随意打发走了便是。”
奶娘……
她混混沌沌的想,那是谁?
奋力拨开眼前的迷雾,一点一点走进记忆深处。看到火光中那个艰难行走的女人,温疏桐悚然一惊——是她!
“人在哪?带来见本宫。”
“要养好旧伤新伤,恐怕没个半把月下不来床。”语毕,见她表情不佳,一旁的婢女连忙压低声音,谄媚道,“不过,若是公主的意思,谁敢不从?”
“让她过来。”少女慢条斯理地发号施令,“就算是手脚并用,也要给本宫爬过来。”
年近半百的妇人伤得那么重,只是稍稍一扯,血水便会从开裂的皮肉中渗出,像汩汩的溪流。
如此对她,实在是过于残忍。
奶娘本该在逃出生天的那日重获自由,若不是为了自己,又怎会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少女死死攥紧拳头,环视着周遭开始扭曲的火光与幻象——
我得出去救她!
温疏桐呜咽着,想要从梦魇中挣脱,抡动双腿跑得飞快。受了伤的腿杵头般一下一下捣着地,几乎用上了此生最快的速度;余光中,两旁的景色在前赴后继飞速地倒退,只留下锯齿状的模糊色块。
呼吸逐渐沉重,此刻的残垣断壁也变成视野中小小的一点。她才敢停下步子,双手撑着膝盖喘气。
豆大的汗珠滑入眼眶,咸咸的,刺激得人落泪。
少女仰起头,仿佛在质问上苍:
明明已经离开了火场的范围,可是为什么——
那股燥热感始终挥之不去?
后颈的腺体突然开始突突直跳,再度把她扯回那个拼命逃离的地方。
温暖、滚烫、炙烤……
恶魔附在温疏桐的耳畔低语:难道你忘了,那毁掉温家的东西,不也是你信息素的味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