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白芷乘坐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夏日天际线处,宋婉向乔池烟福身致谢,没有乔家帮忙上下打通,白芷的事情也不会这么快解决。
乔池烟道:“宋女医不必客气,不知你以后有何打算?”
“回鹤京。”
乔池烟看着面前的素衣女子,眼前困惑了一瞬,她问:“鹤京纵然富饶比得过平江,却不如这里安稳宁静,宋女医为何不留在平江过个安闲日子?”
这话讲的不错,但宋婉目光放空到城门内的繁华街道,透过重重华服人影,她却看到朦胧天色下的悲歌泣血。
宋婉淡声回道:“还不行。”
远远不行。
匆匆一算,重回这世间还不过半载,而往事却如流水逐光般轻逝在一片黄昏后的寂寥黑暗中。此刻宋婉环顾周身,两手空空也无人在侧。
她不能,也不愿就此安顿。
“我懂了,”乔池烟看着宋婉坚定的神色,品出几分熟悉的滋味,说:“家中还有一匹刚从域外得来的好马,便当做诊金送与你吧。”
宋婉正是需要马匹加快脚程的时候,她大方收下:“那便多谢乔娘子了。”
两人一同回乔府要取马,靠近门口时却看见正门大开,里里外外来往许多搬东西的仆从。
一直候在侧门内的晴云看见二人身影,赶忙从里面迎出来:“大娘子。”
乔池烟蹙眉看着往来仆从婢女,问:“府上这是干什么?”
晴云瞥了一眼旁边的热闹,低声道:“是方家大夫人过来下聘礼。你们不知道刚来时那仗势,好像要把乔府拆了一样。”
紧接着补了一句正事:“还有,老爷让大娘子你过去看账本。”
乔池烟一听,知道爹爹是有什么事要她去解决,于是点头:“那我先过去了,晴云你带宋女医去我的院子歇脚,我随后就来。”
晴云得了吩咐,便带着宋婉穿过前堂到了小院,一路上时见婢女端着瓜果糕点走过,宋婉不由好奇:“你家二娘子婚事怎么如此之快?”
“这,奴婢也是听来的,”晴云低头扫了眼四周,小声说道:“听说是方家老爷子不行了,得在老爷子咽气前把大孙儿的大事办了,好让老爷子走得安心。”
“原来如此。”
这边宋婉坐下没多久,外面走进来一个面生的婢女,她提了一雕花食盒走入堂内,见宋婉气质儒和,把她当作了乔大娘子,说道:“乔大娘子,这是我家方夫人亲手做的一些糕点,都是山庄时新的果子,还请大娘子收下。”
宋婉看了眼晴云,轻轻摇头回:“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乔大娘子。”
那婢女被宋婉的眼神看的羞红脸,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模样局促。晴云看够了这戏,才笑盈盈走上去:“多谢方夫人了,等我家娘子回来,我代为转交就好。”
“那,那边多谢了。”
等那婢女走了后,晴云哈哈笑起来,她之前在府上被二娘子故意刁难许久,如今拐弯小小欺负一下她夫家,心里才舒服了一些。
反倒是毫无身份的宋婉,无奈地看了一场尴尬戏,直到乔池烟回来。
乔池烟一向雷厉风行,她刚进来就说:“宋女医,马在府外备着了,你现在启程?”
“是。”
宋婉点头,抬眼看乔池烟顺手递过来的行路公验,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素来冷静平和的女子眼下竟然微张着唇,一副愣住的模样,乔池烟不免笑了几声,她一把塞进宋婉手里:“这可是花了大价钱上下打通拿的,宋女医此去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我。”宋婉慢慢握紧那张薄纸,喉间哽住,她低头看着微微颤抖的双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想那么周到,也没有那么冷静。
在宣饮竹带走梁恒后,在那句话成为最后的告别辞时,宋婉自以为的冷静全部崩塌,她黑暗的情绪一点点泄露出来——原来是这样心急如焚,以至于有太多本应考虑到的全部抛到脑后。
她只想飞快的,如同一匹骏马疾驰到鹤京,告诉宁王府他们金枝玉叶的世子被抓走了,命在旦夕!
那边乔池烟已经吩咐起来:“晴云,把这些糕点全部装起来,给宋女医路上吃点。”
宋婉推辞不过,只好带着行囊上路。她走过紫花藤长廊,迎面碰上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
她走的仓促,满脑子是走哪条路能更快些到鹤京,不慎轻碰了那妇人的肩,也只是下意识抬手扶了一把:“小心。”
说罢,就收手离去。
身旁的婢女连忙过去扶着,问:“方夫人你没事吧?”
方夫人怔然地回头,一直盯着那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无事,无事。”
“你们可看见刚才那姑娘长什么样了?”
婢女们闻言,纷纷摇头:“奴婢未曾细看。”
方夫人不敢追上去,她回忆着刚才那只扶住她的手,声音轻的像是怕被人听见:“她拇指上,有那么一个疤。”
以前这孩子总爱攥着哥哥的袖子,用小孩子那种很紧很紧的力气,以至于他们挤入南下逃亡的人流时,不得不抠破那只手再将哭闹的儿子搂进怀里带走,余留的一点良心促使他们回头看
——那小小的不到人腿高的娃娃,蓬乱着头发,小心翼翼地捂着流血的手,像个傻子不哭不闹的,被一点点淹没在灰色的洪流里。
那时候,方夫人想,揪个印子都得四五天消下去的女娃娃,那拇指破了皮,得留下一道难消的疤吧。
可宋婉却早已忘记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她快马加鞭几百里,几乎滴水未进,终于在日暮时到了鹤京。
宁王府的门房见宋婉一无请帖,二无身份,根本不把她的话听入耳朵,只说王妃和二公子都不在,让宋婉另寻他处。
宋婉没办法,天子脚下,她不好硬闯,便又去大理寺,也没遇到魏机。
正觉得无奈时,一道迟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宋婉。”
宋婉回头,借着落日余晖,她看见来人正是孙阅古。
“孙公子。”
孙阅古本来不敢认,但又觉得这身影分外眼熟,结果真是他想的那个人,不免惊讶:“宋婉,你怎么···”
他停顿的十分有礼,宋婉一路奔波,实在疲累不堪,衣裙皱褶的不成样,从前的淑女样眼下是一分不留。孙阅古何曾见过这样的姑娘,他靠近了看,内心被震了一下又一下。
“噢,”宋婉才反应过来,她随意掸了掸袖子:“实在是走得仓促了些。”
说完,肚子也应景响了几声。
宋婉:···有几分尴尬
孙阅古善解人意道:“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吧,大理寺外有一条街,我带你过去。”
宋婉更不好意思了:“···我没带钱。”
孙阅古看着宋婉的眼睛,福至心灵:“···我请你。”
宋婉就坡下驴:“那便多谢了,来日我还孙公子。”
饭毕,孙阅古才问:“宋婉,你如何成了这样子?”
宋婉叹了口气:“我怕说出来,孙大人也不信。”
“你说吧,我自有定论。”
“宁王世子梁恒与我同行前去平江查案,但回鹤京前世子被人抓走了。”
宋婉这话说的轻巧,孙阅古怀疑,即使宋婉亲自到宁王府去说,也没一个人会相信。
“我信你。”
宋婉:“哦?孙大人怎么这么信我?”
“我今日去见魏大人,他说梁大人已有多日不曾早值。”
“···竟然如此吗?”
宋婉被孙阅古的话逗笑,却旋即又陷入苦思。素面清雅,两眉浅蹙,灯色朦胧她干净的眸色,又赋予那双沉思的眼睛另一种绚丽的色彩。
不知想到什么,宋婉一下子站起来,她拧着行囊与孙阅古作别:“天色不早,我便与孙大人在此别过吧。”
孙阅古也不敢提出相送之意,只讷讷道:“回去当心。”
望着宋婉离去的背影,孙阅古终于说出留在心底多日的问题:“你,还是我认识的宋婉吗?”
如果不是,那个儿时会在窗边拿着泥娃娃捣乱,不让孙阅古温书的宋婉,此时又在哪里?
宋婉无法作答,她早就在一切可以隐藏却没被隐藏的细枝末节给出孙阅古想要的答案。
鹤京入了夜,便也只有月儿巷热闹些。桃香坊出了前事就换了鸨妈,生意眼瞧着反倒更好了。
宋婉从后门,凭着破破旧旧的衣裳混入进出的打杂粗使中,她要找鸨妈乔氏去见要见的人。
从前梁恒为了不让她得罪柳娘,曾说过能当鹤京城桃香坊的鸨妈肯定是有不少人脉的,那这个乔氏能把桃香坊打理的如此不错,想必也不是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