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宣饮竹一下松开绳索,把白芷踢向宋婉这边。
宋婉上前接过白芷,再用袖中匕首解了这小丫头的束缚。
白芷被解开绳索,一下子抱住宋婉,她显然被宣饮竹吓得不轻,声音带着哭意道:“娘子!”
不必多说什么害怕委屈,抱着宋婉的手指仿佛要陷入皮肉之间,白芷怕极了那些回忆。
宋婉任由白芷抱着自己的腰,抬手柔柔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怕,别怕,我在呢。”
宣饮竹听着白芷的哭声很是心烦,天知道这丫头能有多会哭。
她不耐烦:“行了!别演什么主仆情深,我这又不是搭戏台子的。”
宋婉安抚下白芷,转头问宣饮竹:“你如此大费周章绑走白芷和升吉,就为了今天让我们来定魂道找你?”
“很聪明,宋婉。”
宣饮竹慢慢走近,她艳丽的五官在月色下仿佛狐妖那般魅惑人心,一身红裙又似一身鲜血,像是洗不净罪孽深重。
“太聪明的人,不应该在我眼皮底下活着。但是今夜,我不要你的命,我要的是——”
宣饮竹靠近宋婉,在她耳边轻说了两个字——
“梁恒。”
这两个字被敏锐捕捉,宋婉心中陡然冒出冰冷寒意,她下意识回头一看,但明月被云层掩住,入目是森然流动的黑色。
电光火石间,宋婉想通——青云!那长服散魂丸,心神受宣饮竹控制的灵山派弟子。是他,被宣饮竹指使着带走了梁恒!
“阿婉,你真的很聪明,但有时候又太笨了。”
宣饮竹微笑着后退,不等宋婉杀上来,一群黑衣人从林间两旁冲了出来,彻底阻挡了宋婉的前路。
“阿婉,别淌这浑水了。那个人本来早应该死的。”
这话讲得莫名其妙,但宋婉却被钉在原地,沉静的神色渐渐茫然无措起来,她像是迷失方向的羊羔,在原地不安地张望,入目还是冷湿的黑暗。
宣饮竹“功成身退”后,那护卫的黑衣人也纷纷消失在夜中。
白芷轻扯了扯宋婉的衣袖:“娘子,你怎么了?”
宋婉环顾四周,她知道,自己再次回到了原地。
平江水,食孤魂,定魂道,葬路人。
“白芷,跟了我这么久,辛苦你了。你可想回家去?”
白芷瞪大了眼睛,还没等她说话,宋婉按住小丫头的肩膀:“先别着急回答。你听我说,我并非是要赶你走,而是在今夜想告诉你,未来我走的每一步路都要比今夜更加凶险,你如果跟在我身边,遇到的人要比宣饮竹更残暴。我希望你能想好再回答。”
宋婉说到这,眼眸透出一点真诚的笑意:“不必为你家娘子报恩于我,我借了她的身份,为她来世寻一个好去处是应该的。”
这话说完,白芷止不住地留下眼泪,她哭道:“宋娘子,你别这样,你在白芷心里就是顶顶好的人。”
白芷不会忘记,那柳絮纷飞,乍暖还寒的春日,荒草丛生的后院突然走进来一位讨水的姑娘。
那姑娘头发披散,单薄的衣裙显出形销骨立的躯体,但说出的声音却熟悉悦耳:“我有些口渴,不知可否讨一杯水?”
白芷彼时刚从大夫那边哭完回来,她正要劈柴烧火,听见门口的声音,走了过去:“井里有水,你去屋里坐一下,我打给你。”
“多谢。”
说是屋里,也不过一间草房,以泥墙隔了两半,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腥味。
白芷拿着豁口的碗盛了水递过去,“喝完就走吧,我这里没饭吃。”
那姑娘点点头,双手接过,撩起长发露出面容,正要喝水,却被白芷一把抓住胳膊。
“晃当”
姑娘没拿稳,碗碎了一地。
她看着白芷,注意到这人满脸藏不住的震惊和害怕。
白芷几乎要贴着脸看过来,抖抖索索道:“娘,娘子!?”
小丫头用的力气很大,宋婉挣脱不开,她刚从虚无的神识中走出来,还很虚弱,于是只好轻声解释:“抱歉,你认错人了,我姓宋,单名婉。”
“是呀!”白芷腿一软,跪了下去,她指着屋内说:“我家娘子也是这个名字。”
那不过一个稀疏平常的午后,宋婉却遇见了最神奇的事情——一个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病入膏肓的宋家娘子。
白芷坐在床边,说:“自从夫人老爷走了,那帮亲戚把娘子赶了出来,家里的薄田都被占了,我只能带着娘子回乡,哪知道娘子抑郁成疾,已经药石无医了!”
宋婉走上去,诊查了这面容几乎和她一般无二的女孩,得出这人心病难医的结论。
“白芷?”
宋家娘子咳了几声,她挣扎着要起身,被白芷扶着靠在她身上,眼神慢慢恢复一点清明。
见到宋婉,她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很奇怪地问:“你来了啊。”
宋婉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被她招手,坐到床边。
“我听见了,你叫宋婉,我也是。我们长得很像,”宋家娘子说到这,仔细看了宋婉一眼,扯出一点笑意:“虽然也不完全相似。”
“我去意已决,这里没有爹娘又很冷。我知道自己快要走了,只是还放心不下白芷这个傻丫头,她跟了我九载,吃了许多苦,年岁又那样小。以后,希望你拿着我的身份,好好对她,拜托了,宋婉。”
那夜,宋家娘子握着宋婉的手,在定魂道与爹娘重逢。
宋婉看着泪眼汪汪的白芷,说:“如今,白芷你也看到,我并非可以护住所有人。对于你家娘子的请求,我做不到时,就不能再把你带在身边。如果你想回家,我会请乔府帮忙,送你还乡。”
其实早在他们要离开平江乡下时,白芷的爹娘便托人送过信要白芷回家,但那时候白芷还未脱离奴籍,加之年纪小也想去外面看看,便拒了这信。
想到家乡和爹娘兄妹,白芷用袖子擦干泪水,做出决定:“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
宋婉微笑点头:“会的。”
次日清晨,白芷在乔府的帮助下脱了奴籍,她裹着一包吃的,坐上马车,看向日光下静立的宋婉,瘪瘪嘴想要憋住眼泪。
眼见快看不见人了,白芷急忙喊道:“你知道我住哪吗?!”
宋婉与乔池烟对视一眼,几乎要笑出来,她将昨晚小丫头在耳边反复说的五个字说出来——
“原州白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