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花朝没待多久先去帮忙了,宗青耕一个人坐在丁香树下,支起腿托着脑袋。
天边一只飞鸟扑棱棱盘旋,落在远处的树上,鸟喙顺着自己的羽毛。
它的羽毛很漂亮,流光溢彩。不像野生放养鸟儿,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宠物。
宗青耕从一只鸟身上看到“金枝玉叶”四个字。
但是,还没等宗青耕仔细打量那只鸟,一瞬,那只鸟又扑打着翅膀,转眼消失不见。
宗青耕怔愣,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飞走了。
一个人和自己相处,大部分情况下,思绪就蛛网般蔓延开,胡思乱想。
但总会有一条思绪……
南花朝问他:他喜欢代当康吗?
我喜欢代当康吗?
现在想到这个问题,宗青耕还是下意识摇头。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代当康。
宗青耕面前的那棵树枝繁叶茂,很像他暑假兼职店外的那一棵。
很像。
“你有理想型吗,宗青耕?”
说话的是他的搭档,好像是工作室组长的弟弟,平时就对宗青耕很好,好到……有点过分了。
据所有同事五花八门的推测,他们(除宗青耕)殊途同归,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他喜欢你。
当时宗青耕敏锐的穷人的雷达告诉他,他是宗青耕永远高攀不起的人。
宗青耕高攀不起有钱人。
所以,没几天后,面对他的告白,宗青耕脱口而出:
“抱歉,我配不上你。”
让宗青耕庆幸的是,这位并没有因为告白失败就直接绝交,也没有撂挑子不干,还是很配合宗青耕的所有任务,最后平安领到工资。
太好了。
手上冰水寒凉的刺/激后知后觉传来,宗青耕寒颤了一下,回过神。
“理想型?”
“对啊,”他道,“既然你不喜欢我,我能多嘴问一句你的理想型吗?”
见宗青耕没有第一时间搭话,他顿时连连摆手:“我没有想窥/探你隐私的意思,不能说就不说了。”
宗青耕摇头,老实回答:“不是的,只是,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想过。”
“没想过?”
“反正我可以排除一个选项,你不喜欢我这一款的,当然也可能单纯不喜欢我……”
他笑嘻嘻分析,处在亲昵但不让两人尴尬的节点上。
宗青耕跟着他的思路,一条条摇头。
他骨碌碌倒出一/大堆话全否定后,也懵了:“你……”
“硬说我的理想型的话,”宗青耕停顿,“钱,钱吧。”
他:……
早期宗青耕惯有的本领:把天聊死。
瞧,又宕机一个。
“可以,可以,”长久的沉默后,他抿唇,“这很宗青耕,社会正确。”
“我自己是这么想的,”宗青耕说,“我现在什么都没定下来,没钱没才没脑子,我做什么春秋大梦,我哪儿配。”
“你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干什么,你才大二。”
“但我已经二十岁了,”宗青耕说,“我已经问家里要了二十年的钱。”
“我的天呐,你这觉悟,”他道,“我哥要是有朝一日从我嘴里听到这句话能感动哭了。”
宗青耕跟着笑。
他深知自己在什么段位,就不会肖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是谁。
代当康就是那只鸟,那只宗青耕远远一望,便惊鸿一瞥的鸟。
只是惊鸿一瞥就够了。
就像现在,做一位称职的搭档就够了。
对的。
我才不会喜欢代当康呢。
宗青耕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肩头传来明显的触感。
他抬起头。
“结果出来了,”南花朝觑了他一眼,“不高兴什么?”
“没事。”
宗青耕摇摇头,甩开心中莫名其妙的失落,借力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是袁寓吗?”
“那肯定的,”南花朝一笑,“毕竟我俩出马。”
“我去找她,她在哪儿!”宗青耕蓄势待发,“对了,她的行李是不是也要收拾起来了!要我帮忙吗!”
“别急,她去找代当康了,”南花朝按下他,“你来帮我。”
南花朝力气难得这么大,宗青耕毫无还手之力,只留下一连串“哎哎哎哎哎——”。
两人没走几步,一人喊住宗青耕。
宗青耕扭头:“二娘!”
他迎上前吗,先是恭喜:“太好了,二娘真是教导有方!”
现在的宗青耕已经成长为一个会拍马屁的人了。
但这句话也是真心诚意的。
没有袁二娘的支持,袁寓根本不会学医。
“还是靠你们,我仅仅是柴火房里走出来的妇女罢了。”
袁二娘止住宗青耕话:“怎么说都是你们的功劳,这哪有不要的道理。”
宗青耕只得收回托辞,礼貌微笑。
南花朝这时道:“二娘好,我去找一下文乐,先撤了。”
宗青耕:?
南花朝刚刚可没跟他讲这个。
好突然的寻找。
南花朝冲宗青耕使了个眼色,快步离开,宗青耕追着他的背影,却听见二娘道:
“这次真的多谢你的帮助。”
宗青耕视线回来,挠挠头:“我真的没教什么,是南花朝教得多。”
“无论大小,都是善举,”袁二娘道,“你知道的二娘的性格,相来有恩必报。”
他低头。
手上递过来一块布包。
“这是……”宗青耕刚瞄了眼,立刻合上去,“不行,我不能要!”
这可是钱啊!
“二娘,一码归一码,”宗青耕道,“我不是补习班老师,我不能收这钱。”
“二娘不知道补习班乃何物,但这个你收下吧,”二娘推回宗青耕的手,“我知道你们也要离开君南大饭店了,新店的租金够吗,拿去吧。”
“哎!”
宗青耕急了,手上的包活像块烫手山芋,他近乎手舞足蹈地递回去:“不行,这性质就变了!”
他真没想到这还能拿到钱啊!
他真没想拿这笔钱啊!
“你听我说,”袁二娘拍拍他的肩,“冷静,冷静。”
宗青耕皱眉,一举一动全是着急,但不得不、被迫、被逼,冷静下来。
“这笔钱,首先,你肯定需要,你们这半年存的钱,支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店,一定是不够的,这相当于二娘支持你们的钱财,你们帮袁寓圆梦,那我为什么不帮你们圆梦?”
宗青耕顿住。
“还有,这是二娘的心意,你知道二娘不喜欢欠别人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说着,袁二娘一笑,她很少笑。
如沐春风。
“你就当,顺一下二娘的心,好吗?”
宗青耕又想哭了。
“你知道吗,二娘也有梦,也有过吧,只是没成功,”袁二娘回忆过去,依然一脸温柔,“追梦的过程很苦,真的很苦,但有人帮助,总会轻松一点的。”
宗青耕鼻尖泛酸:“不过,我们也会失败……”
“失败又如何呢,”袁二娘道,“去做吧,只要去做。”
手心的布包很烫,很烫,不知是宗青耕手心的温度,还是代当康梦想的温度。
梦想。
这是他的梦想吗?
宗青耕瞥见走出来的南花朝,走上前:“所以你刚刚真去找文乐了?”
南花朝点头:“嗯呐,这还真是真的。”
“刚刚一眼便知二娘想与你说些什么,私事,”南花朝道,“我杵在那里,不觉得很多余吗?”
宗青耕了然。
“那你和文乐的事怎么办,”宗青耕问,“刚刚解决好了?”
南花朝一怔,岔开话题:“算是吧——别说我了,快去找袁寓吧。”
宗青耕现在倒是不急了。
“二娘给你什么东西了吗?”
“给了,一杆崭新的称,”南花朝说到这里,一喜,“她怎么知道我想换一杆秤。”
那就好。
宗青耕心里平衡了些。
没几秒,钝钝的伤感砸下来,心上湖水涟漪般泛开,一层一层,一叠一叠,一阵一阵。
“哎。”
南花朝肘击他一下。
“干嘛,”宗青耕烦道,“有事说事。”
“我马上就要走了,”南花朝笑嘻嘻,就跟初见那样,“会想我吗?”
“废话,”宗青耕肘击回去,“当然会想你。”
“你告诉我新店的地址,我一到哪里,就给你写信,”南花朝一脸轻松惬意,“怎样?”
南花朝这样,宗青耕再怎么伤感,面上都带动不起来,只得陪着他一起犯贱:
“是独有我一份的,还是别的人都有?”
“当然……”南花朝梗住,似乎也没料到宗青耕这样的一句话,“我给文乐寄信的话……你会生气啊?”
宗青耕无语至极直接笑了:“滚蛋。”
文乐,文乐,话题怎么绕都避不开的一个人。
文乐啊。
“我走了,等到文鳐鱼南迁的时候,你们一定要让文乐走,跟着文鳐鱼回去,答应我好吗?”
南花朝还是笑着:“我之前赶了他好几次,他宁可画了所有地图,都不想标出他回家的路,真怕我到他家做客啊。”
宗青耕说不出话。
“别老是关注我了,真是的,”南花朝笑得贱兮兮,“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代当康?”
“不,”宗青耕回答得很干脆,“不会。”
南花朝一挑眉:“是吗。”
啧,再问一百遍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他真觉得我喜欢代当康?
我怎么就喜欢代当康了?
“真的很明显啊,”南花朝道,“你真的不觉得吗?”
“不儿,”宗青耕整笑了,“你告诉我哪儿就明显了,证据呢?”
南花朝道:“这还要我说?”
宗青耕平生超级烦打哑谜,急得直捋头发,头发都快抓掉了。
南花朝看在眼里,好心提醒:“别抓了,当心秃头。”
“我真不喜欢他,真的!”宗青耕后撤一步,“我找袁寓去了,告辞!”
路上,南花朝话跟魔咒一样盘旋于宗青耕脑内。
他一遍又一遍,疯狂甩脑袋,步伐越来越虚浮,越来越不稳。
宗青耕,要记好,有些人,远远看着就好。
门当户对。
对的,门当户对。
此刻,光辉映在宗青耕脸上,他一蹙眉,侧步躲到阴影里。
诶嘿,南花朝明明指的就是这个方向,怎么找不到人?
“代当康?”
宗青耕喊他,无果,继续。
走到室外,阳光遍地,宗青耕跳着,跳到一块块阴影下。
“代当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