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沉木被彻底击败了,“因为咸昌奶糖,就是,没这玩意儿,然后......有个谐音,嗯......总之,是个冷笑话。”
他无厘头解释完后就不再出声,过一会儿捂着脸笑一声,“唉,我果然不擅长讲笑话,是吧。”他说完,听见从闵莜那儿传来的,微弱的“吭哧”笑声。
任沉木把脸拿出来,看见闵莜同志终于后知后觉get到了,他欣慰地觉得,看吧,自己也不是那么不擅长,凡事重在尝试。
不过闵莜后知后觉的点不在笑话上,他抖着肩忍着笑问,“你是第一次讲笑话吗?”
“......嗯。”
难怪反应这么好玩儿。
闵莜继续盘问,“之前难道没人跟你讲过笑话?”
“有,我妈。”任沉木坐直身体,目视前方,“不过我记不清了。”他顿了顿,语调轻松,“我小时候总生病,来医院多了就有心理压力。”
[妈妈,我好疼,爸爸为什么要这样?]
[妈妈,我想吐,我不要!我不要去医院!]
“我像你一样,受不了医院的气味,总是闹着要走。”却不得不呆在那儿。任沉木望着白色的墙壁,像是有一扇窗,让他窥见幼年的自己,“她有时哄我,就会和我谈天说地,讲一些笑话。心情愉悦有利于缓解不适。”
[小木,想不想听妈妈给你讲有趣的事?]
[小木,妈妈给你讲睡前故事好吗?]
[小木,爸爸不是有意的,他也是为你好,我们原谅爸爸,好不好?]
[好。]
事实上从来没有“我们”,世界的个体划分是冷峻明确的,对一个渴求爱的孩子而言,假意的相连是无往不利的武器,他一退再退,直到被抽丝剥茧,蚕食得片甲不留。
温婉的女人把他抱在怀里,安抚他因恐惧呕吐而颤栗的背。
[小木还想听大小兔子的故事吗?]
[不要,不想。]
女人拿过书,打开,恍若未闻地开始讲述。
[乖宝宝,听妈妈讲故事,很快就睡着了。]
可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柔光照抚下,女人宛如恬静的天使,白到病态的纤细手指翻动纸页,红色的唇一张一合,任沉木不再说话,乖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良久,女人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面颊,
[乖宝宝,好梦。]
闵莜想说,她是个好母亲,可任沉木身上并没有散发出那种怀想的温情,反倒让他感觉苦涩酸楚,“那你,现在还会难受吗?”
“不了,来多了就习惯了。”他回答的是身体。
闵莜点点头,他问的不是身体。他看任沉木一眼,正打算开口,手术室的灯忽然绿了。
任沉木箭步上前,手术室门缓缓打开,医生走了出来。
“怎么样?”任沉木问。
医生目光沉静,“放心,很成功,后续会转入修养室。”
任沉木点头,不放心地追问,“后面还有感染的风险吗?”
“不会的,我们已经对伤口进行了清洁包扎,体内也注射了抗生素,只要按期更换敷料,就没有二次感染的危险。”
任沉木这才放下心,鞠躬感谢。
医生摆摆手,然后离开了。
Ruby被从手术室推出,转入了静养室,任沉木和闵莜隔着玻璃看它。
“看起来精神还可以。”闵莜手扒着玻璃。
“嗯。”任沉木目光沉重,站在那里,手指无意识蜷起。
“咕噜~”
......
任沉木愕然地转过头,表情瞬间变得呆滞。
闵莜涨红了脸,瓮声瓮气,“怎么了嘛!吃东西是人之常情,饿肚子在情理之内!”
任沉木弯了弯眼睛,歉意道,“抱歉今天耽误你这么久。”他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快20点了,“赏脸一起去吃个饭?我请客,算作赔偿。”
闵莜捂着肚子,不想看到任沉木,“请客就请客呗,关赔偿什么事,我自己要来的。”
“嗯,好。”
任沉木在手机上翻找,问道,“你有什么喜欢的餐厅吗?”
“拉倒吧,我一个穷苦大学生一年四季全是拼好饭,哪儿知道什么好餐馆?”
“好吧,”任沉木无奈,他刚来这边不久,一般也就是订外卖,没怎么出去吃过,“我以为你们大学生团建会出去一切聚餐呢。”
“是会有,不过都是他们找地方,我就负责吃。”闵莜绞尽脑汁去想以前去过的好吃的餐馆,只想起白切鸡叉烧包松子鱼萝卜牛杂脆皮烤鹅荔湾艇仔粥老火靓汤菠萝糖醋咕噜肉......
停——!
不能想了,再想饿死了。
“你看着附近有什么,随便吃点就行。”闵莜说。
“好,你有什么口味偏好吗?”任沉木问。
“没什么,别太甜就行。”
“能吃辣吗?”
“打遍天下无敌手!”闵莜看起来很是骄傲。
“这么厉害啊,”任沉木在手机上找好定位,“医院旁边五百米有个湘菜馆,行吗?”
“OK。”
*
两人在餐馆落座,上好菜边吃边聊。
“看不出来,你居然还能吃辣,我以为广州人都吃得清淡呢。”任沉木尝了一块辣椒炒肉。
闵莜正在把鱼头上的蒜挑开,闻言摇了摇食指,“非也,有刻板印象了吧,两次。”
“嗯?”
闵莜把鱼肉喂到嘴里,辣滋滋又滑嫩的感觉实在是酥爽,“第一,不是所以广州人都不吃辣;第二,”他抢在任沉木之前夹了一筷子酸辣土豆,在任沉木收筷子之际又放到任沉木碗中,笑得蔫坏,“我不是广州人。”
任沉木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来没问过闵莜是哪里人,下意识就以为是在省内读书的本地人。
“你不会一直以为我是广州的吧?”闵莜明知故问。
他确实是这样以为的。
“好吧,我的问题。”任沉木说,“所以,你是哪里来的求学者?”
“苏州。”闵莜嘴里塞着饭,吐字黏糊糊的。
“那你也挺厉害啊,苏州那边,好像也不怎么吃辣是吧?”任沉木说完,迅速补充,“只谈大体,不绝对,拒绝刻板印象。”
闵莜吞下饭,得意洋洋,“所以我打遍天下无敌手呀~”
他喜欢吃鱼,也真的不喜欢蒜,小沫沫也不行,又在一点点地挑,“其实我觉得是遗传我爸,他是江西人,跟我妈在一起后就搬到苏州了,怕我妈想家。”
“这个好吃,尝尝。”他把挑干净蒜末的鱼肉在自己和任沉木的碗里各放了一块,“我爸是真的能吃辣,我小时候老被他拿辣椒捉弄,不过现在嘛,我青出于蓝喽。”
任沉木看着碗里的鱼肉,夹起来放入口中,真的挺好吃的。
“对了,你哪里人来着?”闵莜下意识就问了出来,问完又马上反应过来,“哦你是不是说过,好像是,是......”
“重庆!”
/“重庆。”
“我就说嘛,肯定没记错。”闵莜小小的庆幸。
“嗯,你记性很好。”任沉木专注手上,尽力掩饰那一点延迟带来的失落。
闵莜尬笑两声,好像当鸵鸟。他扒拉着饭,忽然一双筷子伸到面前的盘子里,放了好几块鱼肉就抽走了——鱼肉上的蒜末已经被挑干净了,白嫩的肉质上覆盖着诱人的红椒,辣油点点渗透汲取——他眨着眼,迟缓地抬头。
任沉木却不看他,面不改色地夹过土豆丝,平常地说,“看你挺喜欢。”
“谢了。”闵莜吃着鱼,换了个话题问,“对了,你之前去检查眼睛,后面还会有复查什么的吗?”
任沉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错愕过后平静道,“在12月,问题不大。”
闵莜“哦”一声,吃完最后一口饭,擦了擦嘴,他们坐在靠窗坐,往外能一眼看到户外。
“你呢?”任沉木忽然问,“那天去医院是因为什么?”
闵莜撑着下巴转过头,“就是在楼梯上摔了腿,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他又把头转回去,看着窗外,耳垂发红,“你别问我骨科和眼科怎么还能拿错的,缴费在眼科那层楼,我交完钱回去路上绕晕了......”
他越说越小声,直到最后窘迫地闭紧眼睛。
任沉木听着有趣,闵莜声音有点小,他必须要更仔细更全神贯注地听,“你比我会讲笑话多了。”
闵莜简直像剁掉耳朵,像剁椒“莜”头一样,“你不要再讲这个了!还好没出什么大乱子。”
“好。”任沉木喝水漱完口,向后卧靠椅背,目光毫不遮掩地看着闵莜后脑勺,裤子口袋里的奶糖因为这个动作压着他的大腿,他掏出一颗,剥开含在口中。
分明出了,大乱子啊。
闵莜逃过拷问,这才缓慢睁开眼睛。
“你看。”闵莜回头说。
“嗯?”任沉木别开目光,再不经意地撞上闵莜的眼睛。
“看窗外。”
窗外——
先前忙着吃饭没察觉,雨在什么时候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