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鸟寂嘹,烛火明响。
颜笠醒时,像是断了记忆,迷迷糊糊地抬眼,瞧见了翁渟。
他正帮自己修补着内衫。
“我头一次见会缝针的男人,更何况还是在宫里。”颜笠嗓子干裂,哑着音。
翁渟将衣衫翻了个面,仔细查看后才落结:“求人不如求己。看看?”
颜笠接过,仰着头,看清了翁渟细密的针脚,与衣衫贴合,不细看还瞧不出。
“我都不一定比你缝补得好。”颜笠清了清嗓,微微笑着,“怎么突然想起给我补衣裳了。”
翁渟默了默,答道:“内衫背后被血污染尽了,领不来新的,福添洗时太用力,不小心撕坏了。”
血污?
颜笠试探地翻身,背后传来阵阵撕痛,雾蒙蒙的雨帘重映眼前,最后定格在了伞下那一双温润的眼。
她突然清醒,胡乱抓住翁渟的手,迫切道:“你可有事?”
翁渟清冽地笑着,轻握住她的手放回被衾:“无碍。”
“要喝水吗?”翁渟问道。
颜笠摇摇手,怔在原处,思绪缠在一团,不知从何说起。
当日翁渟在寿安宫说的话,她虽有意识,但无奈人实在虚弱,没有听全。
但有一句,她听进去了。燕妤坐于高台之上,斩钉截铁:“你不会选择翁家。”
翁渟要选,选什么吗?
她缓缓挪眼,望向淡然自若的翁渟,“你……”
“我和翁家,早已没了关系。十年前,翁汲急冲冲地闯进枫栖殿,斥打了我一顿,我为此身上遍体鳞伤。后来在太后跟前,他澄明缘由,说是那些上京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嘲弄他的哥哥是最险恶的天煞孤星,连带着看不惯他,戏弄了他一番,他气不过,与人动起手来,打不过旁人,于是来了枫栖殿出气,难以在众人面前抬头。”翁渟语气淡淡的,仿佛在叙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你和翁汲的怨,不至于让你恨整个翁家吧。”
翁渟苦涩一笑,目色平静:“仅凭于此,我不会恨翁家。让我心寒的,是我的生父,翁展宁为了翁家的颜面,在太后与陛下面前道出‘翁渟不是翁府的人。’,自此断了父子关系。”
“我生母一死,他便娶了太后的亲妹妹续弦,我不怪他;翁汲因我受人欺辱,我遭他凌打,算我欠他的孽;入宫后翁府不闻不问,我也不怨。但他翁展宁一刀泾渭分明,便是断了我和翁家的情分。”
“所以你可明白,我与翁汲之间,隔着些什么。”翁渟一口气说了许多,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颜笠错愕,难以置信翁家的薄情,“这些都是你……亲耳听到的吗?”
翁渟摇了摇头,轻微的风吹起了杯中的涟漪,“我当时重伤,是听寿安宫里的人讲的。”
“可能你还有些疑惑,我说一件事你便能明白我的痛楚。宫里规矩森严,没有上面的命令,炭绝不敢多一筐少一筐。内务司敢私吞枫栖殿的炭,就是翁汲背后授的意。”
“什么?”颜笠惊讶地起身,扯到伤口,吃痛地咳了一声,“翁汲想做什么?”
翁渟凝视着颜笠小鹿般清澈的瞳,滞了滞,答道:“他想折磨我。我的存在让他在众贵亲面前抬不起头,他这样高傲自负的人,怎能不恨。他的母亲是太后的亲妹妹,郑贤又是太后的人,不过一句话的事,便能让我痛不欲生,只是很抱歉,连累了你和福添。”
颜笠面色苍白,咬着牙撑起身子,艰难地喘着气,“所以你让翁汲来枫栖殿,是替我讨个公道对吗?”
翁渟沉默地埋头,手指紧紧拧成一团。
颜笠坦然地看着他,笑了:“怎么,不是已经打算对我坦白的吗?这时候怕了?”
“我不是怕。”翁渟慌忙解释,“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说。”
一厢情愿的付出,突然揭开,倒有点羞耻。
“好,那你就听我说。”颜笠扶腰直起身,扭过翁渟的身子,让他和自己平视。
“你知道翁汲什么时候会去明鸾宫,让我那个时辰去找柳大人,我和翁汲,不是偶遇。柳大人有意无意地提起枫栖殿缺炭一事,必会勾起翁汲的防范之心,只要人一被勾引,就会落入你的圈套,让你有可乘之机激怒他,换他的主动出击。”
翁渟没有反驳。
“其实你给他备好了利刃,是一把未开锋的刀,伤不了人,只要翁汲有伤你的那一瞬间,柳大人便是你最好的眼睛,他自会禀明陛下和太后,翁汲也会受到该有的惩罚。”
“但你没算到,翁汲胆大包天,敢私藏短刀进宫,更敢以其伤你。可柳大人没有上前拦住翁汲,因为事态和你们预想的没有差别,所以你们选择了将计就计,等翁汲在寿安宫时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晚了。我说的,对吗?”
“步步正确。”
颜笠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低下头去:“我不好奇你和柳大人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也不深究你为何要设如此险局,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了我,搭上你的命,值得吗?”
翁渟被这一问困在了原地,他凝思一切的初衷,能否宣之于口。
可他留不住颜笠了。
他平静地开口,道出最纯朴的事实:“你是因为救我,才挨的打,我不能放任不管。”
“你有没有想过翁汲也许真的会杀了你。”
“也许吧,但这样他会罚得重些。”翁渟别过脸去。
颜笠被堵住了话口,转而问道:“柳大人为什么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