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笠没有理她,将脸扭了过去。
“你!”年轻女娘气得胸闷,提不起一口气,“我和你说话呢!你竟敢如此无礼我!”
空气逐渐凝固,寒气慢慢涌上地面,让人不禁打起寒颤。
“我不是你的丫鬟,你的话,我听不听有区别吗?”颜笠不屑地笑了一声,坐起身来,“你有功夫在这里跟我叫板,不如留着力气去问问你爹,为什么管不住自己,也担不起责任。”
“你!”年轻女娘显然被堵住了话,她断断没想到,一个山间里来的小丫头,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打碎高贵,其实很简单。鄙夷他们的身份,告诉他们已经陷入污泥之中,和这牢里的蝼蚁没有区别,他们的高高在上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颜笠站起身,晃了晃牢门的铁栏。
腥红的铁锈贴上了整只手掌,颜笠掸了掸手,嫌弃地闻了一下。
除非恩赦,不然她根本出不去。
她得想个法子立功才行。
正当她踌躇之际,狱吏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姑姑,就是这里。”
突然门房大亮,鬼火扑腾,牢门处投来一阵亮光。狱吏口中的“姑姑”梳着女官髻,穿着棉布制的素衣,捂着口鼻扬了扬尘。
除了颜笠,牢里的人纷纷起身下跪,唤道:“崔姑姑。”
颜笠起初不明所以,但瞧见众人对其尊敬,想来是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手在衣襟上拂了拂,崔云立马架起姿态,平声道:“陛下宽厚,念及你们受苦,现在有一道恩典。”
底下人头攒动,喜色绵绵。
崔云清了清嗓子,怕里头的人听不清,大声问道:“枫栖殿的贵人病了,可有人愿意去照拂?”
瞬间鸦雀无声。
崔云又补了句:“进宫照拂可赦流放之刑,亦同于无罪之身,可有人愿意?”
年轻的女娘跃跃而起,身旁的主母立刻拉住了她:“你想找死吗?枫栖殿是什么地方,宫里的蚂蚁都不愿爬进去嗅一嗅,你还非要进去凑热闹。”
被数落了一顿,女娘悻悻跪了回去。
“总比流放好。”
“住口。跟着娘,你还有活路,去了枫栖殿,才是真的没了依靠!”
颜笠没有听清身前人的窃窃私语,但她笃定,这便是她的生机。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崔云口中的“贵人”是谁,生怕自己一犹豫,便错失了良机。
颜笠提起囚服,绕过人群,走至崔云面前躬身:“姑姑,我愿一试。”
崔云打量着眼前面生的面孔,身材娇小,五官却生得端正,气度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如同淬了熠熠燃火。
“你可想好了?若是出了事,可是死罪一条。”
颜笠定定地答:“姑姑放心,我不后悔。”
崔云松了口气,背过身:“跟我走吧。”
牢门又重新锁上。
颜笠回头望了一眼,和牢里绝望的眼神四目相对。
明暗交界,生死一隔。
她一点都不留恋。
在宫里的一处偏殿换好宫女衣裳,颜笠低头乖巧地跟在崔云后头贴墙走着,以免挡了路过主子的道。
“承安侯府里的人,我大多认得,哪怕是府上的丫鬟,可我从未见过你。”崔云突然开口,颜笠毫无准备,有些愕然。
她很快沉住气,坦然自若地回道:“我从小不将养在府中,姑姑不认得我是情理之中。”
听郑贤说,虎贲卫找到了颜释在外的私生女,想来就是这一位。
崔云低下头,没有继续追问。
枫栖殿在宫里的最西边,离各宫墙院最远,走去要好些路程。
雪还未停,仍簌簌地落着,染白了宫里的愁思。
棉布制的绣鞋抵不住寒霜,脚底沾了雪水,结了一层薄冰,但在宫中,步子不能乱。
颜笠只好规矩地走着。
如此偏远,难不成是哪一位不受宠的嫔妃?
雪似乎下得愈发大了。
枫栖殿三字,隐匿在白茫茫的雪粒子中,不细辨,还瞧不真切。
殿外已经有两名玄青司的侍卫把守。
崔云送颜笠至殿外几步远,转身叮嘱道:“这里就是枫栖殿,里头的主子病了,你自己当心些,无事就不要出殿。若真有要事,告知门口的侍卫便好。”
“可有太医?”颜笠初来乍到,寻思多问些,错不了。
崔云含糊道:“眼下时疫正犯,太医无暇顾及,脱不开身。”
话中之意,便是没有太医。
颜笠呆呆地望了一眼这个又偏又冷的角落。
难怪牢里的女眷都不愿领这个差。
颜笠突然有点慌了神,思索怕是什么染人的恶疾。
“快进去吧。”崔云催促道,“别耽误了时辰。”
颜笠微微躬身,眼见殿门的侍卫已开了门,迈着利索的步子进了殿。
后脚刚一进殿,殿门就被无情地关上,徒留一卷残风袭背。
枫栖殿,殿如其名。
满殿光秃秃的枫树枝丫上落满了初雪,似是披了一件白色大氅。
未扫尽的红枫铺成红色的毡毯,银装素裹,红以点霞。
颜笠蹑手蹑脚地进殿,殿内没有生炭,格外寒凉。
有一人躺在床榻上,目色平静,没有动静。
颜笠走近了些,隔着雪帘似的幔帐,才看清床上人的模样。
原来崔云话中的“贵人”,是位男子。
面容清秀,病倦之下的面色更是如同白玉般细腻。
她壮起胆子,伸出微颤的食指企图试探那人的鼻息。
男人的气息突然抖了一下,颜笠立马慌张地缩回手。
只听见一句。
“别怕,只是感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