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在哪里?”
天色阴沉,时候不早。遍地草本流露出冷灰色,他不该多想心不在焉的人儿心向何方。
高高地生硬架着的心,和这副如临大敌的身体,只是眼底人,唤起哪位丈夫?
“丈夫。大丈夫。”
“大丈夫,安静点。我在想,父亲来之前把它们都收起来,难不成哥会让我?”
“不下到最后怎么知道?”
“好啊,哥。唯一的一回,还不能过去吗?谁要跟你玩真的。懊恼急了,多于一问,父亲的嘉奖不要也罢。上回说成我好事,也没见你怎么样!哥哥猜怎么着?”
言雨生拿过的黑子棋笥被顾怀按下。
“怎么着?”
“父亲佩服我——‘车、马、炮、象,仕皆幸存?’[45]”
他笑得张扬,顾怀的眉眼、嘴角,跟着有了笑意……戏台上闺门旦抑扬“原来姹紫嫣红开遍……”[46]
“久啊,太傅定察觉出我们的对弈不真,再有,我不轻敌。可是围棋如何和棋,终归一方没的。”
“哥什么意思!哥哥是轻瞧了我父亲还是小瞧了我!”
厚云层层遮天蔽日,拉上了时间和空间。
戏台上小生求诉:“土地公公,今日开山,专为请起杜丽娘。不要你死的,要个活的。”[46]
顾怀正酣睡。
闪电微弱的光掀起天幕一角,旱天雷隐约打鸣。
言雨生想叫醒顾怀,一相碰身体开始发烂,言雨生惊撂手,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们!我们,该回去了。”
“久不跟言而无信之人一起。”
言雨生擦拭额角:“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哥哥才有话说,刚刚吓死我了,以至于回堵得过激了些。待平息,局已布置八成。”
“总不得让小久吃干抹净了!哥发誓,真的。哪有胆轻慢你和太傅。”
顾怀举手抹他额头,言雨生身上的汗擦不尽。
“谁让你吓了我不只一会儿。”言雨生看着顾怀手掌。
他的汗水沾在有血有肉的一双手上,刚才定是风沙眯了眼。
“无毒不丈夫。”
那话似碰壁而来,可顾怀靠他很近,用他的衣裳擦手。
身子骨还在冒汗,衣裳由里向外湿透,顾怀常与他说说笑笑,言雨生浑身彻骨地寒:
“给我一个拥抱吧,久久。”
春峭酒醒,言雨生睁开眼睛,他做了个吵闹的梦,话鲠在喉咙,眼泪模糊了陈红旧衣。
“就这样不计前程?”
嗅觉在桂花的馥郁霉潮中失灵。
“我……”
出头的阳光淌在地上直伸向床底,言雨生抓紧怀中的衣服坐起来,接过圭禾递来的温“酒”豪饮。
言雨生发现是温开水时,怒摔杯盏,惊得圭禾忙说:“小的难做,望少主宽慰些。”
“遗臭万年,流芳百世?相比臭名昭著,我更爱美名。怎奈何爱意不如恨意长久。”
“少主。”
圭禾抬起头,言雨生背对他而卧,圭禾收拾好房间,一并拾走了窗户上的死蜜蜂,出去。
*
篱院,堆满书的屋子,只披着软裘皮的元心在看书,枕边亦是书。
吴明捂热了刻着猫扑蝶的双龙玉,给元心。看着书里黑漆漆的字目比梵文还密,吴明撩他头发:
“会瞎的。”
指腹捎过耳廓,元心仰头看吴明,从书里回到有吴明在的天地。
“这一阵连着七八天都是阴晴天,抽芽发得好快,最是漂亮。公公问我,王爷喜欢什么树……”
“地里冒出些野生的相思子,它的果实红籽鲜艳,万不能被它摄了魂,毒性大着呢……我们将它连根拔起才好。”
元心握着暖玉,行至窗旁外面清一色绿油油的。
有风?
吴明由着他光脚去,极难定义怎样才算为他着想。
看他推开窗户,动的是风,却如他变得生动,生气回升,这是假象,风只会害了他。
片刻,那人便咳起来。
“快回来吧。”
在玉变冷前。担心他固执,吴明将心思藏进抓着床单的手里,低顺着眼。
他觉着这脚步走到他身边花了不少工夫,像他抚平被褥的褶皱花了些心思。
比往常混响厚重的心声。
该怎么办。
当元心把凉玉贴在吴明的额头上时,吴明醒神了:
“我去请太医。”
元心左右蹭了蹭他的衣肩,算是否定:
“若敢丢下我,再不让你见我。”
元心失了温度的手,靠在活人的体热上,好像也回温了些。
“又在说胡话,我们只隔了一扇门,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姑且相信,一打开门就会见到你。若不见你、不可将我蒙在鼓里。”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还没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树?”
“大到可以躲人的树。我可以拥有你吗?”
“哈哈,说什么都往我身上扯,我的主子!”
沉默的时候你都在思考些什么。
吴明将元心揽进怀里:“放心睡吧。”
“空气闷热了起来,刚还放晴的天空,说不定会有雷阵雨,这样坏的天气我你都不出门。”
真有一道闪电闪过,元心闭眼,手中双龙玉上蝙蝠的毒牙打进蟠桃里,它的毒液或将在夜行中换取了安全感。
是身为帝王的身份立给他的一份屏障。
熟稔中觉醒,直觉安静的白昼周遭没有人,元心打不开眼睛,厚重的被子压着,脑袋像放在蒸笼里一样,头疼地再次入睡。
不那么光滑的玉脱力掉在被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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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轻脚起身,把百鸟裘铺在元心的被子上,太医说重些睡得踏实。他没有点吴公公备的火盆,他怕着火,怕有气味。
他蹑手关上窗,魂一样出走在鹅卵石上,春雷风的旋涡时不时打着玉兰树来,空气还算干爽,他感到没有风的帮忙他就要窒息了。
“快下雨了,大吴。”
“小呆。我喜欢上一个人,那人也爱我,打算与我成亲,他亲我,我也想亲他,与他肌肤相亲,我想他,没有哪一刻不想的,想黏着他。然而我们还未成亲。我,不能够。”
出现的同门师弟,被他牢牢抓住了手,他怀念以前旁观的自己,同师弟这般,但他的来路本就不一样。
……
“笨蛋才来和尚庙中求姻缘。”
“无名,香客所求无他,擦肩而过皆成缘。”
“这缘不如和尚看上小姐还俗快。”
“师傅,上上签说此乃天赐良缘!”
“两情相悦,门当户对,确是一件天公作美的喜事。”
“可命中注定不是我看上他了就该和我过一辈子的道理?”
“无名,他说他喜欢他,他说什么你都信?”
“师傅,您一辈子不还俗?”
“世上没有嫦娥。”
“却有西施,师傅,你看这人!”
……
头一次遇到这种问题,在吴明急切的目光中,小呆迟疑了一下:“那就尽快成亲!”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已经成亲了,他成天亲我。”
“……你不对劲,你这样是被谁骗身骗心了?”
“大吴先别生气,是你教我的有些人表面对你好,嘘寒问暖,其实想空手套白狼,叫你白做事,欺负你。我把老大赏的蜜饯给你吃。你好好想想。”
“别的先不说,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要让他尝点苦头,叫他知道他惹了不该惹的组织!”
“小呆,什么叫‘天赐’,士、农、工、商,诸侯,天子,生下来就定了,姻缘也会吗?”
“我希望是天赐的,主子的东西永远是主子的,我们一生太平。”
“一生太长,长到好多拥有的瞬间,便觉着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