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刑房,李渊与太傅对质记言。
“顾大人是否认罪?”——“何罪。”
“就这,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李公公是不识字,还是没长嘴?何罪!”(写了又划掉)
“居心不良,扰乱皇室——”
“不认。”
“……,洒家可是听说九王爷一直长在贵府?那磕了、碰了、坏了,是不是本人了,谁说的准。”
“长在贵府是受舍妹——已故兰贵妃的遗托。”
“哼,别跟洒家提死人,死人的话是没有说服力的,您还是乖乖画押吧。”
“嘶。”
“公公是不是忘了,入土的还有我的大侄子。”
李公公的“狂言”被记录员猛地划掉,宣纸残破。
“嘿!瞧你装的那幅样。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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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太傅牢房。
顾怀见到太傅并未受伤,举目四顾,此间还算干净的“房间”,静下心来,走过去拉坐着喝茶的太傅:
“我们出去,起来,我们出去。”
“弟子好久没回家了,好想时娘熬的菜粥,特别特别浓。”
“无论多晚,无论我起得多晚,都能吃上热的,稀粥一直煨着,就是这样的,是这样变浓的,”顾怀吸吸鼻子,忍住哭腔,“哈哈,喝得能噎人。”
“我还好想眠竹,虽然他特呆。”
“我再也不抱怨大早的,府门外吆喝声,马蹄声扰人清梦,反而,反而有点想念呢。”
“师傅,您说,您说怪不怪?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深夜里柴门犬吠统统叫人想得紧,我们——”
“心儿,你还不明白吗?”太傅一记清冷缓和的声音回荡在旷室,击毁了人儿脑中朦胧的念想。
“我不明白!” 一向软糯的顾怀吼道。
“我不需要明白,心儿有师傅就可以了。”他以为自己不会哭了,此刻泪如雨下,咬咬嘴唇,咸咸的泪不知道吃过多少回了。
顾怀收收泪,灿然,上手拉太傅:
“师傅,是这样的,走,我们走,我要你和我,走!”
“我们回家去。”
“先帝说了,心儿想回就回的,他可好了——,他——”
“心儿!松手!”
“松手!”
顾怀想拉上太傅边走边说,可太傅用力掰开顾怀的手。
争执中,太傅收回手时碰掉了茶杯,杯子磕地碎裂,清脆的一响,棕红的茶水染在泥地上变成暗红色。
今天听了太多刺耳的声音。
“别这样。”
“师傅——”顾怀脱手后又奋力地拉住太傅衣袖,大把大把地收紧,紧得整双手紫胀发白。
“我不要这样的。”
“不要。”
不要整个家支离破碎。
太傅仍是固执地要他松手,用更大地力,要滑下他的手去。
这比打他,还要来得疼,冷空气中,周围满满的鲜泥混着清茶的味道,顾怀死守着一截也要脱出,着急极了:
“父亲!”
太傅愣住,时隔十多年之后,再次听到这声称谓,像刀刺在太傅的耳朵上。
原来称呼什么的是心儿撒娇的必杀技。
太傅停手,心儿以为成功了,可转眼太傅拾起地上的瓷杯碎片,下狠手割断了自己的衣袍。
“嘶~”
顾怀抓着衣料,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丝绸节节裂开,到完全。
太傅拉回衣袖,顾怀就像这被舍弃的布料,失去力的依靠,跌坐在泥地。
地面寒凉潮湿,冷镇住了疼,光线灰暗,黄粘土脏了顾怀的白衣裙,此刻也没人去注意。
太傅低头下跪道:
“王爷,何时沾的小民市井气?”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皇家来说,赐给小的的可就是罪责。”
又抬头冷眼,看见心儿对着一块布唏嘘,一身白衣混在泥地里,糟乱不堪,仿佛入狱、潦倒的人是他。
冷哼:
“卑职是当过您的师傅,竟不知王爷如此情深。”
一切的一切更不对劲,顾怀急急看去,太傅利索地起身,扫扫衣摆,作揖:
“感谢王爷念及师生之情,来此问慰一遭。罪臣惶恐,恐这腌臜之地脏了王爷的衣裳。还请王爷离开——罪臣恭请王爷离开。”
太傅不想看到自己当宝贝养大的孩子,伤透了的眼睛,直赶人走,虽然自知这样的告别有多差劲。
顾怀抓着太傅割下的衣袖绸料气愤得手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心儿!”太傅逼近,“天潢贵胄,岂庸质疑,无端的非议是敌人压箱底的锋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都来提一嘴,人心不齐!为师最后教你一堂课——谣言止于智者。”
“臣顾玉松认罪!认偷窃大罪,偷了一个人风光旖旎的十八年,如今,认罪伏诛,还明此人身世清白。”
“心儿要我们都死,还是都活?”
太傅拂着残袖,转身背对顾怀,留顾怀一个人深陷泥地,不拉一把,斜睨:
“都死,便抗诏。都活,便你当你的王爷,我走我的路。”
“国安即是我活着的一切。”
语气平和,像是在说平常事。好似大方地给了你选择的权利,又剥夺了对方为自己行半分考虑的机会。
告诉你,情况不差——你的情况。
牢房壁上开的小窗,照进光,泾渭分明,分开了跌坐人间的顾怀与站定天堂的太傅。
顾怀最后看过去,看见阳光照得飞尘盘旋,光阴虚虚实实,直把太傅整个人都照得模糊了,可不到一会儿,阳光的另一边,清晰传达出一句:
“就此,别过。”
顾怀心痛地爬起来,嘴里念着:
“心儿不懂,您爱我,心疼我,又抛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