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去了这么久?”
“母亲难得精神好,便说多了两句。”
陈姨娘佯装嗔怒,“娘都快等不及了。”又叫下人沏茶,“快些坐,让娘好好看看你。”
林媚珠笑笑,捧起茶盏,眸光微闪,“倒是好茶。”
武夷紫笋,色如铁,香如兰。初时为皇室专用贡茶,改制后民间才获准享用,然而因价格昂贵也只在少数人家常驻。
陈姨娘用手抚了抚鬓角崭新的累丝簪珠步摇,露出手上两枚百宝嵌金戒,抿着唇笑出红晕:“都是下面的人孝敬你爹的!平日都舍不得拿出来用,看你来了娘这才忍痛割爱!”
林媚珠忽然想起正房那几扇木窗边角怎么压也压不平的纱网。
陈姨娘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掀了掀茶盖,“你弟弟听说你要来,一早去了八仙馆,等着买你最喜欢的芙蓉糯米糍呢。”
“他有心了。”
陈姨娘见气氛差不多了,旋开笑脸:“你弟弟这段时日为着上学的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想着如果世子能开金口……”
林媚珠放下杯盏,道:“这事我倒是和他提过的。”
陈姨娘心中一喜,追问:“如何?”
林媚珠压着眉道:“蠢笨玩意,少出来现世跌份儿!”她换回自己的声音,颔首道:“他原话就是这样。”
陈姨娘笑纹卡在嘴角,这话倒像是沈长风能说出来的,她忧心忡忡,正想劝林媚珠再劝劝,忽听到门外有人呱了一声。
林麒官提着个小食盒冲进来,脸蛋红得像猴屁股,跳着脚问:“我哪里蠢笨了!我哪里蠢笨了!”
林媚珠瞟他一眼:“《大学》念了四年,只背得出第一行。”
林麒官将那食盒往桌上一掼,陈姨娘慌忙上前接住,道:“那本太难记,之前的《幼学琼林》你弟弟不是读得蛮好的?”
林麒官努着嘴附和:“不就是!你说的不算!”
《幼学琼林》是学童启蒙读物,多半是典故,又通俗易懂,林媚珠跟着初七读了遍便能复述出来了,林麒官这个废物都十五岁了还拿五岁时候的事迹当光辉岁月。
林媚珠微哂,没再说话。
林麒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被这一眼看着都要炸了,他摇着陈姨娘的胳膊,指着林媚珠哀怨叫嚷道:“娘,你看她!”
林媚珠又道:“为了二两黄酒泄露亲姐行踪也算一件。”
林麒官自知理亏,那次他去颐景园喝多了两杯,被恭维地忘了形,一时冲动便递了信儿将林媚珠约到天香楼。等到酒醒时已过了约定时辰,他一面侥幸觉得那些人应该没这么大胆,一面又怕出事了被责怪,干脆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他哪知道天香楼的人会胆大包天将林媚珠扣住了?林麒官撅着嘴,眼神向陈姨娘求助。
陈姨娘打圆场道:“你弟弟也是年少不知事,再说了你不也没事。”
林媚珠忽地将视线定在陈姨娘脸上,叫了声:“娘?”
陈姨娘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甚至有些闪躲地避开了她的视线,道:“怎么了?”
林媚珠扯了扯嘴角道:“也没什么。”
林媚珠又看向林麒官,道:“说起来,世子叫我给你捎了礼。”
陈姨娘母子心中俱是一喜。林麒官腆着脸道:“是什么?”
林媚珠招手,示意他过来。林麒官于是咧着一排白牙喜滋滋靠近。
林媚珠黑眸亮得摄人,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掌掴,收势时手背紫红经脉还在弹跳。
掌风震退他额角细小汗珠,汗意混着血腥味在嘴角炸开,林麒官抚着那五道清晰可见的指印,痛懵了。
林媚珠道:“他说你险些让王府陷入无妄之灾,要给你长长记性。”
林麒官下意识去找陈姨娘,“娘,她,她打……”
林媚珠抬起另一只手,拿出挥斧头砍柴的架势,重重甩出:“你敢害我!骗我!还死不知悔改!你蠢!笨!还无知!”
陈姨娘被女儿的反应吓住了,反应过来后忙拦在中间,“你打你弟弟做什么?有什么冲我来!”
林媚珠气得想笑,她将陈姨娘拨到一旁,左右开弓,又赏了林麒官两巴掌:“子不教父子过,我不过替父母分忧罢了!”
陈姨娘心疼坏了,扑到林麒官身前,正想高声唤人,林媚珠忽然收住了手,往圈椅一倒,心力俱疲的模样。
“娘,你道王府的生活就是锦衣玉食,却不知道我过得有多辛苦。林家与王府本就门第悬殊,我位卑言轻,每日都是踩在薄冰面上过活,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掉到冰窟窿里去。我不指望着娘家能给我撑腰,可也不能将我往火堆里送啊!再有孙嬷嬷的事,你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来折辱我!他简直是个喜怒无常的怪物!”说着林媚珠好似想起什么可怕的事,忽地打了个冷颤。
陈姨娘对沈长风的做派有所耳闻,想起孙嬷嬷的下场,她怕会连累自己,压着儿子的头逼他跪下磕头认错,道:“这件事确实是你弟弟做得不对,是要给他一个教训。”
林麒官也痛得说不出话来,即使能说话也不敢说了,他知道天香楼那些人很有可能是被沈长风杀了,沈长风是个疯子,林媚珠在他身边久了,也成了半个疯子,他生怕下一刻她会突然暴起又给他来几下,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畏惧,连她只是抬手喝茶的动作都能叫他抖三抖。
刚推掉同僚邀约等着见贤婿的林谦祖听见这话暗自心惊,林媚珠说的这几句话无一不在打自己的脸,沈长风敢这样呼来喝去不过是看透了他是混吃等死的芝麻大小一事无成的官儿罢了。再说林麒官的做派确实既蠢又笨,品行低劣,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他不会管教儿子。
林谦祖打定主意不能让儿子的过错牵连自己,借着灌木树影,像过街老鼠一样偷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