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没有来?应该是生气了。回门的时候他没有回去,如今又食言,她肯定生气了。但是晨风一定有解释,她应该会体谅才对。
沈长风心想,林佑安信上说王氏病时经常昏睡,林媚珠应该是觉得王氏早上应该精神好些,所以才着急去了。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沈长风又觉得自己过于忸怩了,他和她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何必纠结可惜这短短的分离?说服好自己的沈长风快马加鞭,向远方奔赴而去。
林媚珠自然不知道沈长风这般百转千回的心思,她巴不得他能走远点去久些,这样她才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要做的事。
来到林府的时候比原定的时辰要早,后院静悄悄的,料想是王氏睡得浅,林佑安将人都遣走了。
临近正房,林媚珠将领路的仆妇打发了去,来前她已问过王氏这段时间用的药,多半是温和固本的。王氏本身身体就一般,生了林折桂后更是每况愈下,消渴症愈发严重,如今视物艰难足底溃烂,恐怕也是延熬时日罢了。
林府这院房是折价购置的,也就门面能看,内里破的破旧的旧。林媚珠出阁前正房的两扇纱窗才补好,如今又破了三扇,四面漏风的纱窗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二姐儿,你去帮我取纸笔来,我给王家写封信。”
“娘要说什么?我帮娘写。”
王氏虚弱笑笑:“趁着娘这些时日精神好,想尽快挑个好日子,送你出门。”
林佑安急了:“我不要!我要陪着娘!”
王氏默了默方道:“傻孩子,娘如果走了,你要等三年,不如趁现在……”
林佑安的声音听着要哭了:“娘说什么呢!我不准你这样说!娘现在身体不舒服,我自然要陪在娘身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嫁出去!”
林佑安态度很坚决,说什么也不肯让步,王氏估计也是舍不得,长长叹了口气。
林媚珠正想掀开帘子,又听到王氏说道:“在你爹将大姐儿接回来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个女儿。”
林媚珠顿住手。
王氏泛黄浮肿的脸上露出一个无比讥讽的笑,“他差点娶了自己女儿作通房。”
原来,调任京城前,林谦祖遇上了从岭南探亲回来的同僚。那同僚聊起故乡风物人情,酒酣之时飘飘然说起在池塘遇上个豆蔻少女,嬉笑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呐!1”
那是林谦祖正春风得意,心动不已,动了将其纳为通房的心思。
同僚连连摆手便道:“某本也有此意,哪知她阿公是个暴脾气,将我骂了出来,某不死心,问他姑娘家父母何在,他只说早死了十几年了。”
“还有这样的事?兄是朝廷命官,这老叟竟这般放肆?”
“她阿公是当地大夫,虽清贫,却极得邻里敬爱,还因收养过不少孤儿被县令赐酒,某见他实在不愿,也不敢强求。”
林祖谦听得耳熟,嘶了一声,问:“这大夫尊姓大名?”
同僚道:“陈惠生。”
林祖谦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岭南还有个女儿。
王氏咳了几声,又道:“这些事本不该和你说,今日告诉你,是让你知道,这个家已经烂透了。可怜我花了十几年才看清……我想趁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将你的婚事办妥当。我信不过他们。”
林佑安捧着王氏的手,泪水打湿王氏的手心,“可我舍不得娘,我舍不得,我好害怕……”
王氏摸着她的脸,道:“你也大了,以后要自己靠自己了,遇事多想一想,不要害怕,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但也不要委屈你自己,要活得痛快,不要像娘这样,不要因为做了别人的妻子和儿媳就忘了你是谁。”
“大姐儿也是个命苦的,她在王府,她在王府……唉……她没有能说话的人,你多给她写信,听她说说话。你们是姐妹,要互相扶持……”
“我知道的,娘,我知道的。”
里间传来林折桂的呓语声,而后他惊喜道:“娘!你醒啦!”
王氏其实最担心的是林折桂——他还这么小。但她终究没对女儿说什么,这世道对于男人而言总会更宽容的。她对林折桂道:“我的哥儿要好好念书,你有出息了,你的两个姐姐才有底气,你要记得为她们撑腰,知道吗?”
林折桂用力点头,“我会好好念书,我要当大官!这样就没人敢欺负大姐姐了,我给大姐姐写了好多福字,等她生辰时送给她……等娘过生辰时,我也要给娘写寿字……”
王氏笑,声音渐小:“那娘就放心了。”
王氏说的每句话都像在交代遗言,林佑安听着心里发慌,眼泪禁不住地落,“娘,我求你别说了……”
林媚珠站在廊外默默垂泪,她不知道是为别人哭,还是在为自己哭。
她的心被撕裂开来,一面烂成了泥,另一面在腐泥里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