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像是从瓮罐底吹来一样，又沉又闷，连廊柱上的纸糊灯笼都懒得动弹。黑压压的树杆生出许多蝉鸣，每棵树都在没完没了地叫，没能冲淡两人弥漫的尴尬感，反而叫林媚珠觉得这时光越发难熬。
“世子……”
“这是什么？”
沈长风微微侧身，正好撞见她走神被突然点名后没来得及掩饰的惊慌。
“啊？啊，那是妾叫人辟的小园子。”林媚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着那片郁郁葱葱冒了头的小芽道，“想着闲时栽些草……啊花啊，养个花圃。”
她忽然想起这件事还未请示过他，便补了一句：“……可以吗？”
沈长风笑了笑，脸上可有可无的样子，“你是这院子的女主人，自己决定便好。”
也是因为他笑起来太好看，也许是因为他说的话好听，总之林媚珠的嘴角压不下去了，忽然觉得和他相处也不难的。
回到正房，晴儿向林媚珠回话节庆银子俱已分发好了。
沈长风在一旁忙着看书，等晴儿走了之后，道：“说起端午，我忽然想起来济慈寺有个庙会，不少官家也会在临江设宴观龙舟赛，二房的人肯定会去凑热闹。你若是有空，去看着别让他们惹事。”
林媚珠自然是收到许多邀约的，只是除了与沈家交好的几家，其余的她已经全部回绝了。一则她最近忙得很，若是有机会她更愿意在府里什么也不做睡上一天。二则外面的人都不喜欢她，她也不想抛头露面。
“好，妾明日便去回帖。”
沈长风敏锐捕捉到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踟蹰，补了一句：“下了值我找时间过去。”
他也会去？
林媚珠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清楚看到了他眼里的期待。他好像很希望自己说会去？为什么？
她很少这样盯着自己看，眸子里满是好奇，又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沈长风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然，扭开脸，放下书，“青松，打水进来！”
林媚珠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心里头慢慢浮起两个字：别扭。
她后知后觉，不管是他帮她擦药，将他的冰醍醐推给自己，还是现在的邀她去庙会，都是他在为昨天的事情道歉。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但他会用行动来弥补，而且会在每次行动后暗中观察你是不是好点了，不再生他的气了。
她在他上药时还对他冷言讥讽，所以他换了冰盏；她没吃他的酥山，所以他请她出去走走。
林媚珠嘴角梨涡颤开来，哭笑不得叹道：“好别扭的男人。”
沈长风沐浴完出来时，林媚珠抱着一床被铺道：“妾这两日睡得不安稳，要么今晚妾就在小榻上……”
沈长风一听，心中不快，“不必了，那样喝水谁给我倒？”
林媚珠一想也是，便将东西归置回去了。
午夜时分，沈长风睡意全无。
听见身侧人平稳的呼吸声，他翻了个身，因为无事可做，他决定开始打量身侧人的睡颜。
鸦发，长睫，琼鼻，樱唇，稚嫩的颈，精致的锁骨，锁骨下的红痣，若有若无的甜香，挺翘浑圆可以填满指缝的……好了，停！
沈长风暗暗一个深呼吸，撑起身子伸手去够床头高几的杯盏。
喝了两杯冷茶，冷静多了。
然后他枕着小臂，目光晃荡一圈，不知道怎么又落在了她身上。
林媚珠睡在外侧，几乎翻个身就能从床上跌下去，不过她睡姿很安静，他大可以放心。
她的脊背弯成柔软的弧度，膝盖几乎蜷到了腹部，手背搭在另一手心上，像小孩寻求庇护的姿势。这么热的天，她却好似觉得冷，连脚趾都在勾着被角。
这姿势唤起了他心底某些记忆，他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刻。
后来柳姨娘来了，抱着他轻轻地哄，给他唱了首轻柔的儿歌。
他想不明白，她没有生病，也不是没人要，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他当然不会哄她，更不会给她哼歌儿。
他再次撑起身子，呷半口茶水。
躺下时不经意碰到了她的脚，好凉。但他没有立即挪开。
不出所料，那双小脚丫很快贴了上来。
沈长风扬起嘴角，耐心等着。很快，他的怀里钻进来一团温软。他长舒一口气，顺理成章地揽上她的腰肢，低头细细嗅了嗅她的发顶。
虽然无人在意他的心声，但他觉得有必要再次重申，他没有抱她的意思。
这都因为她觉得冷，而他又刚好有些热，各取所需罢了。
沈长风将脸埋在她肩膀上，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林媚珠今日喝的药里有五味子和酸枣仁，最是安眠宁神的。加之昨夜一夜未眠，又劳累了一日，躺下不久便睡着了。
她体质畏寒，来了月信手脚在夏日也是沁凉的。她梦见自己衣衫单薄，躺在一棵枫树下小憩。秋风那个凉呐，但她太累了，连翻身都没力气。忽然蒲扇大的枫叶落到她脚背上，她惊喜地发现，这是片会发热的树叶。
她想着，如果有更多的树叶落下来就好了，将她埋起来，她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接着树叶扑簌簌地落，铺满全身的瞬间，那枫叶被变成了一张大大的鼓皮，从背后贴了上来，将她包裹起来，暖呼呼的，熨帖得很。
林媚珠开心极了，好奇地凑近神奇的鼓皮，这是什么鼓皮？还可以发热？
鼓面是不均匀的，时松时紧，偶尔会轻颤一下，贴近了听，还能听见鼓面里头轰鸣的擂鼓声。
她在鼓面上睡了个好觉，忽然觉得鼓面变成了大石头，布着许多深深浅浅的沟壑。最诡异的是，这石头猛地裂开条石缝，从中长出一根粗长的石笋来。
她被戳得生疼，不满地伸手抓住那根煞风景的石笋，要将他拔出来。
睡眼惺忪的沈长风猛地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