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东郡紧邻陇西郡,并不在特别靠西北的位置,出事后若要往长安送急报,可通过陇西直入关中,一般来说千里加急,最迟五日也该送达,然而这封急报却送了半个月,极有可能是因为关外大雪封路,急报出甘东郡就耽搁了许久,由此细想,若是甘东郡都受灾成了连急报都无法及时送出的情形,比在甘东更西更北的几个郡以及安北都护府又该是什么光景?
再说湘宁郡也是同理,一般地方都有折冲府军,地方生灾可调动当地折冲府军协助救灾,若是灾情严重,地方的折冲府军力所不逮,州可向周围的州求援,郡可向邻郡求助,而今湘宁竟要越过长江向远在天边的京师求援,这意味着不仅湘宁受灾严重,就连它周围数州都受灾不小。
萧九瑜随即又想到,大灾过后必有大疫,冬日过去就是春日,而春日本就容易发生疫病,一南一北,雪灾绵延,大晋怕是已经遭到了南北一统后最大的一次冬灾,若是不妥善解决此事,天灾便有可能变为人祸,其影响之恶劣,怕是会持续到来年春夏还不止。
萧贞观觑着萧九瑜的脸色,藏在案几下的双手竟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她还没在阿姐脸上见过这般严峻的脸色,像是,像是天都塌了!
萧九瑜察觉到萧贞观在看她,闭目凝神,复又睁开,吩咐底下的人,“先到的先说。”
二人一一将地方灾情复述给萧九瑜听,同萧九瑜猜测的大差不差,一旁的萧贞观还是紧张又茫然的模样,萧九瑜挥了挥手,命令宫人带这二人下去更衣歇息。
待人走后,萧贞观拉着萧九瑜的衣袖,提心吊胆地问,“阿姐,很严重吗?”
萧九瑜叹了口气,点头,“阿姐不想瞒你,也实在没法安慰你,急报上所陈述的情形固然糟糕,急报上不曾点明的情形才也格外不容乐观。”她将奏报拆开了一字一句喂给萧贞观,萧贞观在政务上比刚登基那会儿通透,萧九瑜一点拨她就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恐惧也随之席卷而来。
“阿姐,眼下怎么办?”萧贞观抓着萧九瑜不断地问,“时不时要派人救灾?朕把千牛卫、金吾卫、武卫全都派出去,然后让,让户部拨救灾银,让太医署配药,还有,还有什么?阿姐,朕还能做什么?”
“陛下,越是这个时候,你越不能将慌乱表现在脸上,其实,”萧九瑜欲言又止。
“阿姐,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萧贞观忙不迭问,“你还想到什么?都告诉朕好不好?朕能承受得住,再糟也不会比眼下还糟了。”
“明日早朝,或许礼部会进谏,让陛下降下罪己诏。”
萧贞观在颜太傅门下受教时,也被监督着读过不少史册,罪己诏她知道,她还知道历朝历代一旦发生重灾,便会有臣子进言此乃天意示警,为君者为平息天怒,常常下罪己诏躬身自省。
“朕可以下罪己诏,”在萧贞观眼中,罪己诏只是一封诏书而已,向天下做个样子,稳固民心,她并不觉得有什么。
“罢了,”萧九瑜起身安慰道,“陛下还未改元,下什么罪己诏,今夜陛下累了,早些休息。”
“阿姐这就要走吗?”萧贞观生怕还有急报送来,拽着萧九瑜的衣袖不让她走。
“臣不是要丢下陛下,”萧九瑜耐心地解释,“臣去一趟太初宫。”
“阿姐要将阿耶请出宫?”萧贞观目光唰一下亮了。
“是啊,”萧九瑜点头,“有件事阿姐拿不准,去问问阿耶的意思。”
太初宫。
听宫人禀报摄政王叩宫,太上皇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就出来了,“阿瑜,这么晚过来,发生了什么大事。”
萧九瑜长话短说,太上皇听明原委,蹙眉沉思,“你拿不准派遣何人前往主持救灾,是否?”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耶。”
“贞观才登基没几天,连年号都没改就出了这事儿,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流言传出来,明日早朝不会安稳,早朝后让岐阳县主入宫陪她住几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贞观对朝政还不怎么熟练,你就留在长安,不必亲往灾区,北边诸郡连着西域和安北,为防意外,孤亲自去,至于南边,让中书令带左右威卫去。”
听到此,萧九瑜忍不住提醒,“其实最好的人选是王兄。”
太上皇冷哼,“他既放弃了皇位,立志当个闲王,就让他在山里种地去。”
萧九瑜明白了,他的阿耶看穿了她的想法,也同意她的做法。
其实她根本就不想让萧九稷担任赈灾使,哪怕她觉得萧九稷很合适,一则萧九稷未必会答应,二则,萧九稷当过皇帝,在当皇帝之前又当过二十几年太子,在百姓心中的威望根深蒂固,萧贞观根基浅,更不能给萧九稷任何树立威望的机会。
“儿会叮嘱陛下清修克己,只是陛下一向锦衣玉食,怕是要难过些时日了。”
“再难过也难不过天下百姓,时辰差不多了,你先去上朝,孤等等再去。”
萧九瑜略一思索就懂了。
早朝上必定会有其他朝臣提议让熹王前往灾区赈灾,萧贞观不一定能明白其中机锋,萧九瑜也不便直言否决,此事还是太上皇出面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