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的另一侧微微塌陷，床垫随之下沉，那种轻微的重量变化透过床铺传递过来，让方素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柔软的床垫在短暂的凹陷后慢慢回弹，幅度极小，但他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微妙的震动。被子那头，有人动作极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肩膀和后背轻轻摩擦着布料，带起一丝几不可闻的声音。

然后——

房间里骤然陷入了一种近乎真空的沉寂。

只有夜色沉沉，窗帘缝隙间透进一丝微弱的月光，映得天花板上的阴影忽明忽暗。

方素商闭着眼睛，脑子却混乱得要命。

目光被黑夜夺走，意识却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跳得乱七八糟。

不一会儿，他的耳边传来陆沅庭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低沉而均匀。

方素商咬牙，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就睡着了？！

果然是个大直男，心真大！

于是他极其小心地调整了呼吸，像是试探一样，慢慢地……慢慢地……

缓缓侧过身。

然后，迎面撞进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

——陆沅庭没睡！

方素商的呼吸瞬间停滞，大脑短暂宕机了一秒，整个人僵住在半侧身的姿势，像是被当场逮捕的犯人。

两人相对无言，黑暗中，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最终，是陆沅庭先开了口——

“小方老师，咱们的约定里，还有晚上要讲故事哄睡这一项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方素商心中那一点微妙的别扭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被调侃后的恼羞成怒。

他猛地抬手，随手抓起床上的枕头，毫不犹豫地砸了过去——

“闭嘴！”

枕头稳稳地砸在陆沅庭那张讨人厌的俊脸上。

现在又不在公司，温泉山庄可是自己兄弟的地盘！

他就是要倒反天罡！

“谁要你讲故事了！睡觉！”

他闭上眼睛，呼哧呼哧喘着气，活像一只还在竖着尾巴炸毛的小猫，明明摆出一副“愤怒抗议”的姿态，结果不到两分钟，意识慢慢变得模糊，原本因生气而瞪圆的眼睛也渐渐合上。

该死的温泉山庄，房间里的床太软了，被窝太暖了，空气里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舒适得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加上这段时间他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白天还得应付陆沅庭，晚上又要操心倒计时的事，神经一直紧绷着。

呼吸逐渐放缓，没能撑过三分钟，便彻底沉入了梦乡。

陆沅庭静静地躺着，好一会儿才伸手，将那只盖在自己脸上的枕头拿下来。

枕头不重，甚至可以说是软绵绵的，砸在脸上时，连一点力道都没有。

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气，隐隐透过枕头的布料，萦绕在他的鼻尖。

不浓烈，也不刺鼻，像是被风吹散的气息，带着点浅淡的湿润感。

方素商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新的洗发露。

柑橘味。

酸酸甜甜的，带着点清冽的果香。

像是刚剥开的橘子皮，汁水在指尖溅开，微涩微甜，却让人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

陆沅庭的目光落在方素商安静的睡颜上。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狡黠光泽的桃花眼，此刻被沉沉的睡意覆盖，眼尾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轻轻搭在脸颊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显得乖顺安稳，少了白日里的锋芒，却多了几分意外的软和。

眉头却还气鼓鼓地微微皱着，在梦里也要表现出一点点抗议的姿态，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心里憋着点不甘心的小情绪。

陆沅庭垂下眼，低低笑了一声。

他一点点伸出指尖，动作极缓，最终轻轻点在方素商的眉心，指腹微微揉了揉，把那一丝顽固的皱褶慢慢揉平。

指尖微微滑动，沿着他的眉骨下滑，划过高挺的鼻梁，虚虚地描摹。

然而，当他的指尖不经意地落到那微微嘟起的唇瓣时，动作却顿住了。

软的。

陆沅庭指腹不自觉地微微按了按。

像是多汁的浆果，带着点水润的触感，轻轻一碰，像是能渗出一丝甜味。

不久前的游戏里，那张薄薄的纸片隔着两人的唇，方素商的气息在那一刻近得仿佛贴在自己的肌肤上。

……这家伙真的就这么没心没肺地跟人玩这种游戏？

想到这里，陆沅庭的呼吸一紧，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微微沉了沉。

崔离的演技，实在是有点拙劣。

方素商眉眼间那点心虚，他又不是瞎子，又何尝看不出来？

一个真正暗恋的人，在被问到感情问题时，神情不会刻意放松得像是在演戏。

崔离根本就不是方素商所谓的“伪装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