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吴索夫发表年末总结。还有三小时。

他就坐在龙玛茵右手边第二个位置。

龙玛茵回到座位，忙不迭打开服务器上用来存储背景调查报告的文件夹，翻看当时是谁审阅诈骗犯老婆基金的背景调查报告，并通知项目管理无风险，绿灯放行的。

映入眼帘的，是金四喜的名字以及金四喜白纸黑字的“同意批复”；抄送栏里还有项目管理经理，吴索夫和龙玛茵的名字。背调服务供应商的PDF报告点开，里面也没有任何关于诈骗犯的信息。

好险，这是金四喜把背景调查这项杂事推脱给龙玛茵之前，自己负责的最后一个审查项目。也许是觉得从此以后就能从这件杂事里解脱出来，金四喜的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肌肉记忆一般地水过了这个调查。

那为什么一个报告收费上万人民币，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这个信息是龙玛茵当时直接免费谷歌搜索就发现的问题啊。

原来，背景调查供应商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诈骗犯的老婆，在结婚以后，在不同的场合，选择性地在从夫姓和用自己娘家姓氏之间，反复横跳。也就是说，当时在申报这个投资项目的时候，她提交的母家姓氏，并没有引起背景调查的警戒心。尤其是背景调查服务商，为了偷工减料，减少法院记录搜索的成本，会有限度地搜索人名字的排列组合，可以省钱。但这样一来，像诈骗犯老婆这样的漏网之鱼，就能通过投机主义，躲过审查，成功融资。

龙玛茵知道，这件事捅上去以后，虽然金四喜是主审，但组长是吴索夫，主要责任还是在吴索夫。况且自己也是组里的人，最后还是银行自己人（龙玛茵）率先发现此事，相对被媒体或者其他同行和投资人发现，也算是自查自审，没有直接金钱的损失。

毕竟这笔钱还没有正式亏掉，法院还在审理过程中，也没判这个女投资人和诈骗犯的刑。

而就算是追责，以吴索夫和金四喜的个性，一定会奋力甩锅给背景调查服务商，说他们的报告写得太烂，并申请经费雇佣新的背景调查服务商（贿赂过吴索夫的关系户）。

如果龙玛茵现在直接上报，吴索夫和金四喜就可以甩锅服务商逃避罪责，龙玛茵白做顺水人情，替吴索夫的关系户上位。龙玛茵可没有这么蠢。

必须等到将死未死，力挽狂澜之际，让最终拍板的米卡姆（龙玛茵老板^3) 知道，不论用哪个服务商，吴索夫都难辞其咎，才能让这件事上报，发挥最大的价值。

想到此，龙玛茵打开邮件，约背景调查服务商线上下周开一个视频会议，谈一谈报告费用的事情。

“龙玛茵你在忙什么，你帮我下载一个文件。”吴索夫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走到了龙玛茵身后，俯下身子，右手撑在龙玛茵办公桌上，左手扶在龙玛茵办公椅背后，整个身子都匍匐在龙玛茵身上，把她吓得直冒冷汗。

现在只有桌子左侧有空间。龙玛茵急得赶紧将键盘和鼠标往左边挪，好挣脱吴索夫越压越低的上半身。

无奈键盘和鼠标都是有线的，插在虚拟主机的后方根本拉不动。龙玛茵只能将身子拼命往左边倾斜，才能不被吴索夫的呼吸和唾沫星子喷到脖子上。

“你有没有斯克罗基金网页的账号，我想看看他们最新一期的审计报告。”吴索夫问道。

”我没有啊，这项工作一直是卡多拉这个职位的实习生负责的，他们什么账号都有，但是他们没告诉我。”龙玛茵摇了摇头。

“那这样，你用我的邮箱和密码登录一下，看能不能进去下载。”吴索夫递过来一张纸，龙玛茵接过去的手都在颤抖。

卧。得。发？？？？？？？？？？？？？？？？？？？？？？？？？？？？？？

吴索夫竟然指使龙玛茵使用他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去下载保密材料？他如果日后反口，说龙玛茵未经同意窃取自己的密码，龙玛茵该怎么证明吴索夫指使自己的？

龙玛茵闷声回了一句，“我看看，能找到就发给你“，目送吴索夫走回自己的座位。

背上的汗渐渐洇湿了打底衫，大冬天龙玛茵只觉得室内空调都不及自己轰然炸鸣的脑神经温度高。

龙玛茵想了想，找出前两天斯克罗基金投资者关系团队关于最新审计报告上传到平台的通知邮件，转发给吴索夫，并附加道：”索夫，你刚才吩咐我下载的报告，是这个吗？我检查了一下，我真的没有账号。你是希望我用刚才你递给我的邮箱和密码，去试试吗？找到的话，你需要我打印出来给你吗？”

吴索夫倒是没有邮件回复，而是转头跟龙玛茵说：“对啊，你下载就行了，不用打印，电子版发给我就行。”

工作留痕。工作留痕。工作留痕。

工作留痕就是龙玛茵的保命符。

她趁着吴索夫不注意，深呼吸了几次，这才登入平台将报告顺势作为这份邮件链的回复，发给了吴索夫，然后熟练地把这封请示邮件，打印了出来。

“这是你的年末总结评语草稿，你看一下。”吴索夫递给龙玛茵一沓纸，从中间折了一条缝，以示保密。

龙玛茵接过去，展开细细阅读。

银行的绩效评价一般分四五个板块，但是有些板块是职称到了一定阶层才需要填写的，比如系统性风控，就要到龙玛茵更上层的副总裁级别以上，才需要被评估。

龙玛茵看了前几页，都是废话连篇的中庸之词，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注意的雷点。然而翻到了团队合作和领导力那个环节，映入眼帘的文字好像辣椒水一般，呛得龙玛茵脑子发晕，十指都恨不能立刻长出利剑，撕碎身边这个油腻恶心，秃头褶皱的老王八蛋：

“我对龙玛茵最大的担忧，是她这一整年来对我和我的团队做出的无数次不得体，不得当的非专业行为。我虽然经常训导她，但她没有接受我的建议，仍然给我们团队的管理制造出多余的麻烦。为此，我会在下一年重点关注她的言行举止，保证她不再向任何人做出让人不适的不当行为。”

重点关注？？？？？？？？？？？？？？？？？？？？？？？？？？？？？？？？？？？？？？

你他妈的还想对我重点关注？？？？？？？？？？？？？？？？？？？？？？？？？？？？？？

你都摸我几回了，还没摸够？？？？？？？？？？？？？？？？？？？？？？？？？？？？？？

你还想怎么关注？？？？？？？？？？？？？？？？？？？？？？？？？？？？？？？？？？？

让我脱了衣服给你关注？？？？？？？？？？？？？？？？？？？？？？？？？？？？？？？？

龙玛茵脑海里想起了吴索夫家里的老婆，也是差不多龙玛茵父母的年纪了。她个子高高的，当年也是混迹姐妹会的派对小蜜蜂，结婚前也正经工作过，不过九十年代生了三个儿子以后，事业心也就淡了下来，现在本地的慈善机构帮扶癌症儿童，也算是给吴索夫这种恶贯满盈之人积累一点可怜的福报。龙玛茵之所以知道她的事，是因为吴索夫经常在职场吹嘘自己老婆组织的关爱癌症儿童的捐款活动。

也是啊，吴索夫这种逻辑学学到狗肚子里的“鬼才”，知道有钱人的老婆大多热心慈善公益，所以顺理成章地认为，自己老婆热心公益就代表自己本事大，挣钱多。

你有钱，你在这里混饭吃呢？你他妈的不管个千军万马，不在家躺着数钱，在这里跟我较劲呢？你咋不去潜规则隔壁券商部招聘过来的世界小姐呢？狗东西，柿子专挑软的捏是吧？

你放心，你不是要出名吗？老子龙玛茵送你一张出名卡，让你好好给你老吴家出出名！！！！老子包你火遍天际，火遍全球！！！！！！

握拳之际，指甲抠入自己掌心，留下弯月血痕。

自己在银行辛辛苦苦地满足每一个人，好像一条随时等着跳高的豹子，圈举多高，龙玛茵就会纵身一跃。

谁不知道，龙玛茵脖子上的牵绳，那根叫身份的牵绳，死死地卡着她的喉咙。

然而哪怕她精疲力尽，他们还要剥下她的皮，吃掉她的骨肉，再说她在表演的时候袭击人类，死不足惜，连给一个安息墓穴的机会没有。

坐进会议室的那一瞬间，吴索夫走到桌子的尽头，龙玛茵却不随着移动，她止步于门口，桌子的另一头。出离愤怒的龙玛茵，大腿后方止不住地颤抖，因为她要抑制，猎豹般想扑上去咬死吴索夫的冲动。

脑海中那个神秘的声音又响了：“你没有能杀人免责的超能力；别忘了，你的戏还没演完，你不能现在就跳脱人设。”

“你看过了。”吴索夫看她眼神不善，试探地问道：“你有什么修改意见吗？”

龙玛茵不说话，她把年末评语文档拍在了桌上，上身弯成了弓形，只用上挑的眼神，嘲弄地瞪着吴索夫：“你满嘴的屎，你自己知道；若是不举报你，我就是明天被车撞死，躺在植物人的病床上，我也会悔恨终生。”

“不检点的是你，伸手环抱我的是你。那自然公司处罚的，也是你。”吴索夫满嘴喷粪般继续煤气灯操纵龙玛茵，说谎如喘气，毫不费舌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龙玛茵仰头大笑，嗓子都笑得干涩，几近咳嗽，这才收住声道：”吴索夫，别忘了，我是你招进来的员工，是你亲手教会我这一切。”站起身来，龙玛茵把文稿卷成棒球棍模样，右手握住，敲打着张开的左手手掌。

“我龙玛茵，永不为你可悲的春梦负责。”龙玛茵弯起右半边脸的嘴角，露出嘲讽一笑，推门率先走出了会议室，留吴索夫身体僵硬，呆坐在椅子上。

她想起天仙演的真人版《花木兰》，海报上是握着清冷宝剑的女子，不施粉黛，眼神坚毅，只配一句：It is my duty to fight. （木兰护国，义不容辞）这还是民间传说里的故事。

何况每日卧薪尝胆的龙玛茵，早就恨毒了吴索夫这狗王八，夜夜非磨刀霍霍不得安枕，半炼成钢，只待利刃出鞘，上阵斩敌的一日？

若是直接去广场上投屏播放录音或者找报社，未免太便宜他了。公司早有规定，若是擅自联系媒体泄密，可将任何人无责任解除。

若是直接提交给人事，虽有法律效力，公司禁止使用非公司分发的设备截取公司保密信息，公司有权要求龙玛茵删除，不服从则可将任何人无责任解除。

若是直接联系警方政府，虽有法律效力，但是法律要求必须先对公司提起抗辩，给公司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如果一鼓作气越过法定过程，公司会喊冤说没有机会改正，法院会判公司无需经济赔偿，只需要内部整改。

吴索夫当然希望龙玛茵能自己吓跑，这样一分钱不给，就能解决心腹大患。

想得真美啊。

没有损失，就没有赔偿。没有损失，就没有过错。

法律，就是这样啊。

你们要的损失，能用金钱计量的损失，我龙玛茵现在有了！！！！！！！！！！！！！！！！

既然吴索夫利用公司法务人事使龙玛茵含冤错死，那龙玛茵也会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在公司，全线社死，晚节不保。

毕竟为公司着想产生的合理抗辩，法律保护，天经地义！

属于她的光芒，龙玛茵万丈也亲自摘得；

属于她的赔偿，吴索夫一分都别想少给！

此时此刻，抛却对户口的盲目留恋，抛却多年对头部银行工作光环的盲信，抛却怕得罪人的畏首畏尾，龙玛茵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心里说过万遍的狠话，即将成为自己手下的文字如刀，割破吴索夫在公众前的面具，割穿吴索夫事业那肥厚的喉管。

五点了，龙玛茵一反常态，没有跟金四喜或者吴索夫确认她下班前还有没有最后一刻必须紧急处理的工作，径直自己回了家。

今天她没有乘坐地铁，只有走路的时候，她才能不受影响地思绪如飞。

前朝有一大统领私德有失，婚后多年绯闻不断，甚至入主宫中还经常在办公室里和实习生你侬我侬，留下孽证无数。遭到国家弹劾，还在公众面前谎话连篇，矢口否认，直到他自己的身体痕迹在对方衣服上被发现，才终于骗无可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