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直觉得到了她雇主的证实，沙茶面吃到一半的时候Sue回了她的消息：“有一个孩子，叫纪殊。”
“由他抚养吗？”
“没有，送出去了。”
连知雨本想继续追问原因，偏在此时连扬的电话打了过来。想到最近自己老是很晚才回家，虽然让纪铃铃帮忙打了两次掩护，但他们现在查次岗倒也正常。
她没立刻接，而是用指甲在桌面点了点：“秦觉夏同学，我亲爱的队友，您能否接一下我爸爸电话，和他说我们现在在一块。”
秦觉夏看着她不说话，连知雨补充道：“我爸妈出于安全考虑，让我保证不要单独行动，现在查岗。”
解释完后他大发慈悲接了过去：“叔叔你好，我是秦觉夏。”
“是的，前两天在湿地公园我们见过。”
“她就在我旁边。”
他把电话递过来：“你爸有急事。”
连知雨接过，正要问什么事，店里的小孩一阵喧哗，她没听清父亲那头的话，起身走到门外比较安静的角落：“爸你刚才说啥，我没听清。”
“赶紧来医院，你外婆在抢救！”
路上连知雨遇到了三个红灯，到了之后，红灯还在亮着。
连知雨隔着长走廊呆呆地看着抢救室，鼻腔里是医院消毒水味混杂汗液、食物的气息，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低低交谈声，眼前还是那一片红。
她强制将视线下移，看到靠在墙上的谢怀瑜、递给她一杯冒着热气的水的连扬，还有坐在一旁捂着脸的谢迎琪，她外婆的大女儿。她的丈夫也坐在一旁，低头拿手机打字。
灯光苍白而冰冷，照在他们身上皆是一片冷寂，连知雨恍惚觉得他们都模糊了，灯光变成灰尘般的实体，笼罩着整片区域。
六年前也是这样吗？
不是，六年前她赶到时外婆已经脱离了危险，茫茫的尘灰落在身上虽然沉重，但至少没有让人这般恐惧。
连知雨才发现在此刻有走马灯的并非只有濒死之人。她想起外婆笑眯眯地问她：“囡囡今天想吃什么？”，想起她把自己的涂鸦贴了满墙，别人笑：“人家都是一墙的奖状，你们小雨怎么只有这些画呀？”，她却说：“我想看的又不是哪个学校的三好学生进步之星，我只想看我家小妹画的我们一家人、画的她梦到的海底世界。”想起每次离开之前她都在后院的木门上刻下她的身高，说下次来看看能长多少。
“会长很多！”连知雨信心满满。
外婆却笑了：“其实外婆希望不要长太多太多啦。”
“为什么啊？”
“因为希望你下次很快就来，快到来不及长太多。”她眨眨眼睛。
连知雨大笑着抱住她的脖子在她颈窝蹭蹭：“好！我很快就来。”
她没有失约，因为和爸妈吵架，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就是去乡下找外婆，在那里舒舒服服地住了几天，白天到处乱窜不见人影，到饭点才回去打个卡。
回城前的最后一天，正午时分，湛蓝如洗的天空转眼间乌云密布，阴沉雨气压下来。路边有户人家晒的稻谷没收，只有一个小孩子在笨手笨脚地扫，连知雨过去一问，得知他们家大人不在家。
于是她帮忙收了稻谷和衣物。收完雨已经下了起来，她一路飞奔回家，却看到一群人围在家门口。
邻居黄奶奶见到她，连忙拉住她问：“小雨，你刚才去哪了呀？大家找你找半天！”
“怎么了？”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心想得赶紧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黄奶奶的眼神闪躲起来，她微微局促地抚了抚连知雨的肩膀，摸到浸湿的布料后劝慰般的说：“先去换了这衣服，擦擦身子，别感冒了。”
这本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可冥冥之中，连知雨又突然警惕起来，她往屋内张望：“我外婆呢？”
“你外婆……”黄奶奶犹豫踟躇着，叹了口气：“你外婆刚才突然晕倒，被救护车送去医院了。”
外婆是突发脑梗才晕倒的，送去医院后命救了回来，却一直昏迷不醒。
连知雨站在她的病床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因为虚弱，因为憔悴，和脸上的氧气罩和鼻导管而陌生得可怕。
懊悔和痛苦是回过神后才有的，那时的连知雨第一感受，就是陌生。
然后是恐惧，因为未知与陌生而产生的恐惧。
可现在六年过去，如果说连知雨没有做过预想，那也是撒谎。
甚至在事发的第三天，她就去了榕城最有名的寺庙，跪了一个下午，求到了一支观音灵签。
那支灵签的内容，和外婆在她出生时为她求的一样，上上签，而如果外婆哪天真的离去，她就要将这支签交回给她。
对于自己的命运，连知雨是有一种倔强不服输的掌控信心的，但她又想将祝福给她挚爱的至亲，希望她来世可以顺遂无虞，逢凶化吉。
可是。
观音灵签！
连知雨已经面如死灰的脸色蓦地更加苍白了几分，她惊慌地低下头，手指颤抖着摸自己口袋。
签不在。
当然不在，因为签一直在她随身的包里。
而她只拿着手机就急匆匆跑过来了，包没带，那包里的东西自然也被落在了面馆。
为什么，偏偏，偏偏就是这个时候！
连知雨好像突然长了好几个心脏，一个如有千钧之重，急速地坠下，坠入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深渊，剩下的在胸腔里擂鼓一般咚咚作响。
耳边嗡嗡一片，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
怎么办，怎么办。
她想要思考对策，想要做点什么，可她浑身发冷，仿佛被人捅了一刀，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现在回去，就算拿到也可能赶不上，而她绝不可能现在离开。
那没有办法了。
一阵冰冷的绝望席卷她的全身，连知雨脑中空白一片，只能机械地重复那个念头：“它丢了。”
“连知雨！”
秦觉夏喘着气的声音从背后越靠越近，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牛津蓝手提包从右侧绕到她眼前。
“你走太快，忘了拿包。”
老天保佑，她有些恍惚地想，秦觉夏真的来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