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疏漏是她低估了两个乐痴的热情。桓伊与蔡掌柜一见面那叫天雷勾地火,你吹柯亭笛,我弹焦尾琴,从《渔樵问答》到《梅花三弄》,再到《阳春白雪》《高山流水》,二人好似不知疲倦的音乐机器,一连折腾到月上柳梢。
随后,二人开始谈论起乐理,问及《渔樵问答》的渊源,刘郁离大致讲解了一番,见她乐理造诣非凡,非要她露一手。
刘郁离再三推辞不过,露一手成了露马脚。
也不知怎的,蔡掌柜坚持认为刘郁离弹不好琴,一定是缺乏名师教导,亲自上手教她弹琴。
在一连挑断三根琴弦后,蔡掌柜死心了,桓伊急了。
桓伊认为可能是蔡掌柜没有因材施教,找对方法,于是这位晋国笛圣出手了,在祸害完店铺中所有古琴后,二人不得不承认刘郁离看似金玉实则草包,没有半分音乐天赋。
刘郁离本着好兄弟同甘共苦的原则将马文才拉入战局,让桓伊、蔡掌柜教他弹琴。
马文才悟性不凡,桓伊不过随意点拨几句,他就能举一反三。
被刘郁离折腾到怀疑人生的桓伊终于明悟,原来不是他和蔡掌柜的问题,而是没有遇到真正的美玉良材。
桓伊出身谯国桓氏,与桓温同族不同脉,哪怕桓温已逝,谯国桓氏依旧是晋国一流氏族。
而且桓伊本人更是难得的才艺无双,松贞玉洁,能得到这位江左第一名士的青睐对马文才的仕途极为有利。
马文才看出了刘郁离的用意,他本就喜欢古琴,又遇到桓伊,如鱼得水,学得极为用心。
桓伊、蔡掌柜爱才心切,恨不得倾囊相授,马文才洪炉点雪,进步神速,三人各得其乐。
唯独苦了刘郁离,听得昏昏欲睡,每次即将睡着之时,桓伊的长笛就精准地落在她头上,“本就是朽木,若是再不闻珠玉之音,定会愚笨不堪。”
蔡掌柜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二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一个:哪怕学不会也要好好坚持练琴,接受音乐的熏陶。
刘郁离强撑着眼皮,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乱弹着,过不了多久铮的一声,又弹断一根琴弦,心累到极致,浑身阳气被抽干。
刘郁离怀疑有上辈子的经验打底,她仍旧弹不好琴,与一身力气有关。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她对自身力道的控制还达不到完美无瑕,以至于弹琴之时,不得不竭尽全力控制着自身力气。
因此,弹出的琴声总是高低不同,嘈杂不堪。
看着镜中萎靡不振的脸,刘郁离拿过一旁的胭脂水粉开始慢慢上妆。
巳时初,各自收拾好,装扮一新的三人走出望江楼,登上前往王家的马车。
桓伊坐在正中间,刘郁离、马文才分坐左右两侧。
刘郁离听完桓伊大致讲述了一下今日王家的宴会主题以及出席宾客,出口问道:“府君是说今日是谢夫人四十的寿诞?”
桓伊:“宴席上,我肯定会为你们引见。”
昨日,他听刘郁离谈及前来会稽的目的,有心相助,故而今日带着二人一同参加王家宴席。
“可我们没有准备寿礼啊!”刘郁离忍不住扶额,高门大户规矩多,主人寿诞,她和马文才空手上门,怎么看都是失礼。
“不是我们。是你。”马文才微微一笑,看好戏道:“我与府君琴笛合奏,为谢夫人祝寿。”
刘郁离正襟危坐,问道:“我现在在名帖上写上:贺钱一万。晚吗?”
桓伊放声大笑,“小友效仿沛公,贺钱一万。若是王凝之不识抬举,我定会为小友出头。”
吕雉之父吕公搬到沛县时,当地官绅豪杰听闻吕公大名,纷纷携礼祝贺。当时刘邦参加宴会在名帖上假称,贺钱一万,实则一钱未带。
吕公有相人之术,认为刘邦面相无人能及,不但让他上坐,还将女儿许配给他。
后来,刘邦称帝,建立汉朝,此事亦成为千古佳话。
马文才:“你一会儿不许坐在我旁边。”
刘郁离看了一眼对面的马文才,说道:“你放心。我自报家门时就说是钱唐马文才。”
马文才剑眉一挑,刚想说什么,忽听到桓伊一本正经道:“我是广陵刘郁离。”
扭头和刘郁离一同看向马文才,异口同声道:“那你就是龙亢桓伊。”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放声大笑。
马文才双手抱臂,不愿搭理心理年龄加一起都超不过十岁的二人。
等下了马车,来到王家门前,马文才见刘郁离没有在名帖上做什么手脚,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到在王家家仆引导下入席之时,出现了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