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盈望着远方,年轻时的爱怨锋芒无不被时间长河磨成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找不出一丝棱角。
“我没有抛弃你,是你选择留下陪他,抛弃了我。”
“这些年心怀怨恨的不只是你,还有我。”
二十岁的谢道盈与三十岁的谢道盈在此时此刻达成和解,说出当年那些无法言说的阴暗。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却选了一个陪你更少的人。”
“那时,我深深恨着你。恨你背弃我,选择他。”
这个孩子和她太像了,永远对最爱的人最苛刻,无法容忍感情中有一丝杂念,但偏偏情之一字,就是少年青涩的心生了杂念。
当年她对马泽启的恨一半是爱,一半是不甘。
不甘心她为之背弃家族的人背弃了她。
不甘心承认自己的失败。
更不甘心以失败者的姿态回归家族。
“后来我慢慢发现不是你选择了马泽启,而是你只能选他。”
那时,她是附庸品,他亦是,一如她回归谢家后无法拒绝再嫁,而他只能留在马家。
“整整十年,我终于敢踏出那一步了。”
此时,她已不再畏惧被任何人抛弃。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年少的愚蠢,也是少年的勇气。”
马文才望向对面的刘郁离,入王谢之家,请谢道韫为师,刘郁离是不是比他更有勇气?
或许这就是他娘喜欢刘郁离的原因。
“你要如何打动谢道韫?”
刘郁离咽下最后一颗鱼丸,取出手帕,擦拭干净口唇,说道:“每个人都有在意之事,你认为谢道韫在意什么?”
马文才沉思许久,始终想不出谢道韫在意什么,或者说她缺少什么。
名声、富贵、夫婿、儿女,她样样齐全,便是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顺着刘郁离的视线,看向远处灰白的天,堆积的云,马文才忽然想起了谢道韫得以成名的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我要送她一场雪。”刘郁离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抬起手像是在接住即将到来的雪花,“一场不逊于永和六年的雪。”
三十年前的一个寒雪天,谢安给谢家小辈讲解诗文,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谢道韫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成就了她晋国第一才女的名声。
一个能在谢家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的人,又怎会没有几分心气?
一个能写出“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摇。”的人又怎能没有理想?
一个敢于鄙薄丈夫,心向嵇康的女子,心中所装着的又岂是相夫教子的庸俗之志?
马文才:“我倒要看看这场雪能否如你所愿?”
天时岂非人力可以操控的?刘郁离凭什么笃定明日会下雪?
刘郁离:“我现在还需要借一场东风,不知文才兄愿不愿意帮忙?”
马文才挑眉问道:“如何借?”
刘郁离:“只需要一把琴。”
正如薛宝钗的那句“好风凭借力,送我入青云。”琅琊王氏的门槛高,但若是有人为他们搭建好青云梯,自然能进去。
两刻钟后,刘郁离、马文才按照会稽旅游攻略上的指示,来到一处平平无奇的店铺,牌匾上书着“七弦阁”三个大字。
走进店内,刘郁离朝着柜台里躺在逍遥椅上,眯着眼小憩的美髯公说道:“蔡掌柜,麻烦将贵店最好的琴请出来。”
蔡掌柜敞胸露怀,手摇蒲扇,眼皮也不抬一下,“焦尾琴不卖。”
听到焦尾琴三字,马文才眼睛都亮了。“我出一万两黄金。”
蔡掌柜:“你就是出十万,不卖就是不卖。”
刘郁离趴在柜台上,居高临下道:“我又没说买。”
蔡掌柜睁开眼,射出两道利光,“不买?那为什么要叫你看?”
刘郁离:“我虽然不买,但我可以借啊!”
“凭你不要脸吗?”蔡掌柜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怒目而视。
手臂越过柜台,马文才一把抓住蔡掌柜的衣领,“凭你命硬吗?”
刘郁离赶紧拉开马文才的手,朝着蔡掌柜说道:“凭我是为桓野王所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