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遥生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再也感受不到魏清的温度。
缝隙里的世界比他们想象得要更无常。如果说步宅外是一个闷热的蒸笼,那么缝隙里就好比是黑河的河底。阴冷、潮湿、寂静,能够在一瞬间吞噬所有生气与活力。在这如同窒息般的空间里,空间似乎变得不再重要,时间也停止摆动,万物都定格外同一时刻。
比起周落,这个地方的主人更像是隶属于黑河。
表面上看来,庄遥生他们是穿过了缝隙来到了舞台后的世界。
而实际上他们找到了另一个副本的入口。
“这是一个镶嵌副本。我早该想到的……”庄遥生环顾四周,却再也找不见魏清的身影。周遭的空气与他本身具有很高的适配度,连呼吸都要比平时顺畅些。,
可是副本的主人是谁呢?
很快答案就自己来到了庄遥生的面前。
在呼吸与黑暗融为一体时,面前的一切终于清晰了起来。与周落所看到的过去所不同的是,副本主人的视角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步涟漪天生体弱,连简单的嬉戏都会让她喘不上气,第二天浑身酸痛,好像被人拆解一遍又重新装了回去。更别说是一些普通孩子能参与的运动了。在父亲带着和她同胞的姐姐步青莲进入副本现场教学时,她能做的就是安静地躲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将家里的藏书从头到尾多看上几遍。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种安逸的生活在父亲的葬礼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起初步夫人的提议是,将青莲送到老宅中去跟着玉竹“学习”。等到步家的三个孩子都成年后,再重新选定继承人。然而在步青莲的据理力争下,一年都见不上兄弟姐妹一遭的步涟漪也被一齐带去了老宅中。
她们虽是姐妹,并没有亲近之情。早在步青莲兴高采烈地往前跑的时候,连自立行走都做不到步涟漪早就被远远地抛下了。
在周落冷嘲热讽的时候,步涟漪只是机械地握住了亲爱的姐姐的手,平静地告诉她:
“不要怕。”
因为不管她说什么,步青莲都不会放在心上。
与喜欢刁难人的周落不同,步玉竹虽然从小就受到了父亲的冷眼相待,却意外地很会照顾人。步家的刀枪剑戟要如何使用,如何修缮,他都会一一说与两姐妹听。早晨操练,午间静心,夜里读书,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磨过去。步涟漪也在这段时间里学到了一些凤毛麟角。
可是步青莲还是在她的耳边天天叨念,叨念着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还说,步家代代相传的手艺分明是锻造,真搞不懂为何步玉竹从来不将锻造武器的知识交予她。
于是步涟漪又解释了一遍。步家的锻造工艺是独传,每一代只传到一个人手上。在步玉竹那一代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爷子临终前选择将毕生所学的要领传给了一个分家的外姓人。后来那个传人失踪了,步家的手艺自然也无处可寻。自此族人只能对老一辈的成平修缮补足,再也无法锻造出超越先人的趁手兵器来。
步青莲嗯嗯啊啊敷衍了一通,又跑去二楼捣鼓她最爱的铁块们。
接下来的几周内,步涟漪的身体状态开始急剧下滑。无论她是醒着还是睡着,站着还是躺着,在步宅的每一个角落里她都能闻到让人作呕的铁腥味。在院子中差点被泥土吃掉的时候,她被救出后闻到的还是剑锋的味道,看到的是步玉竹脸上的严肃和他身后步青莲脸上的欣喜。
步涟漪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讨厌同胞的姐姐。
自那以后,步青莲开始费尽心思地接近步玉竹,试图让他指导武术。就连周落也难以幸免于难。好几次步涟漪都能看到步玉竹在帮忙晾干周落那不知道怎么就全湿透了床榻,修补那不知道怎么就变得破破烂烂的衣服。
有时候,步涟漪都分不清步青莲的情感是尊敬与憧憬,亦或是单纯的爱慕与嫉妒。她只知道,床不能睡了,周落会在步玉竹的房间里过夜,衣服不能穿了,换上步玉竹的就好。面对一时兴起的幼稚小女孩,周落的忍耐有她自己的底线。
而所有的克制,都在步玉竹病倒后灰飞烟灭了。
缝隙的侵蚀不比寻常疾病,现代医学尚无法根除。征得步夫人的同意后,周落需要将步玉竹带离步宅去外面寻医看病。
获得准许离开的只有步玉竹和周落,步家姐妹当然不包括在内。作为后继人,她们注定要倾尽余生代替步玉竹守在以步宅为掩饰的缝隙旁。这里是出口,也是入口,更是步家和协会讨价还价的筹码。
步涟漪无声地观察着自己姐姐陷入癫狂。
她叫喊着,叫喊着自己失去了一切,家族、名分,还有作为一名驱魔师辉煌的未来。
步涟漪只觉得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