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先前不同,此番镜中竟映出三道身影。
纪棠、碧灵霎时屏息,就连素来跳脱的玄钰也止住晃动的双腿,三人目光齐齐投向那留影镜。
镜中黑衣女子背对众人,纤瘦背影如墨笔勾勒,分明是往日的瑶欢。而自她身前缓步经过的男女,男子正是久违的凉迟,翠衫女子很是眼熟,纪棠细看几眼,想起是在寥寥山打过她一巴掌的二师姐,名字似乎叫初菁。
凉迟与初菁并肩行至石阶,初菁侧首低语,露出皓齿如雪,显然说了什么要紧话。可惜留影镜只能存形,不能留声。众人只见凉迟眼神骤冷,却不知是何种缘由。
玄钰耐不住性子,用手肘轻碰瑶欢,问道:“她说了什么?”
久久沉默后,瑶欢的声音轻得像风中柳絮,似自语似应答:“不为别的……是他看见了我。”话音落时,一滴清泪落在她的手背,她的手心正紧紧攥着一个湛蓝的物什。
纪棠见瑶欢神色黯然,不由得轻叹一声,伸手在她肩头一拍。瑶欢转过脸来,勉强一笑,甚是凄楚,看得纪棠心头更是涩然。
施法者心绪紊乱,气息浮动,留影镜便如水波荡漾,自边缘渐渐模糊起来,镜中的人影也随之扭曲变形,眨眼间,化作一缕轻风。
玄钰见状,急得跺脚,扯了扯瑶欢的袖子,嚷道:“这算什么?还没瞧出个所以然来,怎么就散了?快快再凝一次,让我们看个明白!”
瑶欢却恍若未闻,只缓步走到石桌旁坐下,对碧灵轻声道:“去取些酒来……要陈年的,越烈越好。”
碧灵抬眼望向纪棠,见她眉头微蹙,目光凝重,便知是不愿再让瑶欢借酒消愁,只垂手静立,如松般伫于柱旁。
瑶欢倒不强求,见碧灵不动,便不再言语,只是怔怔望着亭外天空,眸中一片空茫。
玄钰喊了几声“无趣”,也渐安静下来,坐在围栏上,剥开碧露果一点点皮,慢慢吃着。
喧闹的亭子,一时又没了人声,纪棠忽地想起,留影镜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凉迟投来的那道冰冷、锋利,却又似曾相识的目光。
当年寥寥山上,她故意撞上希丘的锁魂钩,以战神之女的身份反咬一口,逼得寂空山神要将希丘逐出师门。那时,凉迟看她的眼神便是如此的寒意彻骨。而后,她又松口说让他暂居平南院,希丘急火攻心昏厥后,凉迟的眼神更是冷如万载玄冰。
也是那时,纪棠便想,他这一生,怕是未曾用这般目光看过旁人,日后也绝不会再有。
却不想今日,他竟会用同样的眼神望向瑶欢——这个他深爱、亦深爱着他的女子。
纪棠无声一叹,心中不忍,握紧瑶欢的手,沉声道:“走,我陪你去寥寥山找他!几句欺瞒的话,又不是什么化不开的仇怨……”
话语未落,执听瑶欢低声道:“我连你都不如吗?”
纪棠正思量如何从中调和,一时分心,并未听见她的言语。
瑶欢缓缓站起身,红肿的眼睛又凝了一层水雾,目光钉在纪棠脸上,声音嘶哑:“他说,我连你也不如,我怎么会连你也不如……”
玄钰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越笑越大声,最后竟伏在石桌上,笑得直不起腰。
纪棠和瑶欢交握的手,一点一点僵硬住,只感觉相贴合的地方,是那样炽热,好似要烫下她一层皮来。
唯有碧灵神色平静,淡淡道:“看来,那位这次是真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