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正自怔忡于往事之中,忽闻一声压抑的啜泣声传来,侧目望去,只见瑶欢伏在青石桌上,纤弱的肩膀簌簌颤动,宛如秋风中的落叶。她心中暗叹,暂且按下胸中苦涩,伸手轻轻抚上瑶欢的背脊,一下一下地拍着。
瑶欢哭了半晌,非但未能释怀,反而愈发悲从中来,哽咽道:“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那般心急,更不该贪图捷径,闹到这般境地……”
纪棠轻叹一声,温言劝道:“你们之间又无血海深仇。既然这般割舍不下,何不去寻他说个明白?凉迟素来心软,待你又极是真心……”
不料此言一出,瑶欢哭声更甚,猛地直起身子,泪眼婆娑地望着纪棠:“我怎会没去寻他?他……他……”连说了几个“他”字,却终究没能道出下文。
纪棠见她玉容惨淡,泪痕交错,心中不由一紧,取出绢帕为她拭泪,几番欲言又止,终觉言语苍白,索性默然相陪。待见她泪落如珠,只得强笑道:“在我这儿就是用眼泪把平南院淹了,又能如何?倒不如去他跟前哭个痛快。”
瑶欢闻言,推开纪棠的手,嗔道:“人家都这般模样了,你还取笑。”话虽如此,泪倒渐渐止了。
纪棠正要再说宽慰的话语,忽闻□□处传来枝叶窸窣之声,抬眼望去,但见玄钰负手而来,莲步轻移间,裙裾扫过残花,面上似笑非笑。
纪棠暗蹙眉头,心知这丫头素来爱生事端,正要阻拦,却见碧灵佝偻着身子,端着个硕大木盆踉跄而来。
这一迟疑间,玄钰已飘然跃上石阶,衣袂翩跹地立在了瑶欢身侧。
纪棠暗自叹息,按住玄钰手腕:“你又来添什么乱?”
玄钰嘻嘻一笑,信手拈起盘中最后一枚碧露果,那果子在她指尖转了个圈,一副天真模样,任谁见了都要被她骗过。
纪棠却知这丫头最是古灵精怪,心中警铃大作。
此时碧灵已气喘吁吁地赶到,木盆中清水随着他蹒跚的步伐不断泼洒,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水痕。
“不会一少端点水”之语即将脱口,纪棠又想到偌大的平南院,说到底,也只碧灵一人肯干活,纵然多数之时,是越干越忙,但小部分时候,也真有几分用处,遂不再多言。
看他吭哧吭哧把木盆放在石桌上,令人惊喜的,里面的水并没有全部泼完,还留下一个薄薄的底。纪棠对碧灵一笑,夸赞几句,便用那所剩无几的水打湿了手帕,擦去瑶欢脸上的泪痕污痕。
浅绿罗帕轻拭处,如雪肌肤自尘垢中渐显,一张梨花带雨的玉容重现眼前。纪棠凝眸端详着瑶欢,那双眼眸红肿未消,却更添几分柔弱可怜之态,叫人看了心头不由一软。
“好了。”纪棠随手将帕子掷入铜盆,溅起几星水花,轻按瑶欢双肩,俯身凑近那张憔悴容颜,轻笑道,“当真是我见犹怜。莫要再伤心了,今日说破反倒更好。不破不立,这道理你可明白?难不成真要瞒他一世?”
瑶欢鼻尖微皱,眼中泪光又现。
纪棠忙拈起案上蜜饯,送至她唇边,打趣道:“省着些眼泪,在我这儿哭干了,见着他时岂不没了武器?”
瑶欢胸中郁结稍解,就着她的手含了蜜饯,甜中带酸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一旁玄钰斜倚栏杆,把玩着碧露果,笑道:“主上这般会哄人,定然也有让凉迟回心转意的法子。”
此言一出,瑶欢心头又是一紧。恰有凉风穿堂而过,更觉五脏六腑都浸在冰水里。神思恍惚间,含了一半的蜜饯,从唇间跌落,宛如陷入泥沼的琥珀。
见挚友如此失魂落魄,纪棠无奈拾起蜜饯,搁在碧露果残骸积成的小山,方才的琥珀便成了又一个小山。略一沉吟后,执起她冰凉玉手道:“与其在此垂泪,不如现在就去找他说个明白。纵使他给你冷脸,也好过在此自苦。”
瑶欢眸光又黯,鼻翼轻颤,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青灰。
“难道要在此枯坐,等他忽然开窍,想起你的好,从寥寥山赶来赔罪?”纪棠手上加了力道,故作轻松地笑道,“若真如此,我定要让碧灵严守平南院大门,再想些尖酸话,好生奚落他一番,叫他知道让你伤心的代价。”
瑶欢唇角勉强牵起,眸光却愈发灰暗,深深望了纪棠一眼后,忽然手掌轻叠,纤指翻飞间,空中红光交织,现出一面水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