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三生境地方偏僻,可也属天界管辖,纪棠看得暗暗称奇,她没想到,此处竟然会有这种充满邪性的东西,转而又想到,最初使用开天斧的人,有正有邪,善恶只看心迹,不论外观表象,思绪随即止住。
上官柳凝神观看一番,脸上渐渐生出一层淡淡红晕,心绪很是激动的模样。
纪棠当然可以理解他的心境,他把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很容易一般,然而三十六块碎片又岂是轻易就能得到的?搭进去的人情、功夫必不在少数。黑石迷宫的符伞、困住三头妖蛇的药物、幻梦浮生受到的反噬之力,桩桩件件都不是轻松的事情,他能得到开天斧,沉宣能脱离骨玉束缚,她一个外人,也很替他们高兴。
纪棠上前一步,在他的指示下,将璎珞圈套入正上方的蛇头,从左而右,依次为七星铃、珍珠锁、秀云珠。
待她的手贴向了石柱中心,四件法器缓缓升至半空,散发出五彩虹光,方圆一丈之内,也被金光笼罩。纪棠清晰地感觉出,冰凉的石壁逐渐变得温柔,上面的花纹慢慢清晰。
浮尘因为石柱的震动四处飘扬,位于其中的纪棠蓦然想到,昔年一身重铠的战神凛夜,看到的景象与现在怕也相差无几,那他有想到彼时的妻女?有想到自己无法再亲手送回开天斧吗?
上官柳站在金光之外,唇角微勾,果然,一切都与他料想一般无二。
石壁中心光芒越发强烈,似有一道锐利无比的剑光,从柱底直直劈来,纪棠瞧着自己按在中央手掌,担心会不会裂成两瓣,定要在光彻底出来之前,速速收回手来。
这般胡思乱想之际,身边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
纪棠回头,就见上官柳弓着身子,血珠顺着白衣涔涔而下,他的手撑在一道白色屏障上,那叮咚之声正是拍打屏障发出的。珠白的光亮照得他发丝愈显凌乱,纪棠动了动嘴,问他出了何事,顿时犹如位于空谷之中,回声不绝,震得她心神烦乱。
顺着他扬起的扇柄,纪棠抬头看去,幻梦浮生竟又变了天,密布的铅云遮住血月,天空紫光闪烁,似是有雷即将兜头打来。
已然很明了了,上官柳必是见发生意外状况,想要唤她出来,然而声音被突然出现的屏障所隔,传不进去,只能使用法术,意图打破屏障,奈何他本就有伤,幻梦浮生的反噬又太过强大,最终只能事与愿违。
纪棠既牵挂上官柳伤势,又忧心不能取出开天斧,令他万千努力化为泡影,更怕二人不能全身而退,困死在这个地方。心中百感交集,忧虑忡忡,在白圈里来回踱步,不知该当如何。
忽然心念一顿,她猛然回身,一双眼睛略过诡异骇人的石柱,直盯向位于左面的秀云珠。秀云珠通体发着绿光,看上去与其余三个并无不同,纪棠快步上前,目光投注其身,只见绿光之中,竟然夹杂着几缕金色光亮,像是夏夜草丛中的点点萤火,只是光线并不微弱,反而愈聚愈多,似有从中裂开之势。
长长一声冷笑,她素来嬉笑不止的眼中射出寒光,一手按住圆柱正中,一手催动法诀,指尖指着的秀云珠。
随着法力不断流出,只觉得有几十把锋利的匕首,在肠肚肺腑里来回捣刮,此般疼痛远非给上官柳疗愈时可比,她紧咬住牙关,不肯有一丝示弱,自然更不肯就此停手。
那珠子碧绿荧荧,中心之处的金光慢慢黯淡,裂纹渐被注入的法力填补。身后传来的敲击声愈来愈大,纪棠明白,是上官柳在劝说她不要再做无用功。她瞧着秀云珠,神色有一瞬茫然,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仿佛被碾成了碎末,她不觉得痛,心里头反而很畅快。
也许过了许久,也许不过片刻,纪棠觉察出不是自己往珠子里注力,而是它如一个涡旋,正将她的法力往身体里吸。可她并不在乎,秀云珠的碎与不碎,在此刻,比什么都重要。
各色光线杂糅在纪棠空洞的眼瞳里,她扬起的手臂已低垂下去,身体变得像落纱羽衣一样轻,一样薄,大抵是即将彻底脱力,连带着神思也恍惚起来。那绿光萦然的珠子,忽然像是在母亲耳上摇晃的翡翠坠子,忽而又像叔烨去桐县前,送她的云纹玉佩。
到底是颗圆滚滚的珠子,水滴似的耳坠,小饼般的玉佩,外观上并不与之相符。
最像什么呢?纪棠想将秀云珠抓大手里细想,终是没有成功,莫说碰到飞在半空的秀云珠,她甚至连手臂都无力抬高半寸。然而,她还是笑了,笑得是几百年来最开心的一次。
与绿荧珠最像的,当然是没有熟的桃子——百花崖料峭绝壁上,小小的野桃子。
纪棠和姜晓芙说,她一开始不喜欢桃子,这话并不很对,确切来说,是她初时极其喜爱,那时家里一大片桃树林尚未抵押出去,夏日,且不去说用井水湃过多少来吃,光是桃露桃羹,一天便要喝上几大碗。如此胡吃了几年,再也见不得桃子,后面简直到了闻到那味道便要发晕干呕的程度。
去守神山后,能吃的东西并不多,竹笋之外,只有蘑菇和小鱼,外加上小雪送来的各色萝卜干。
小雪日日啃萝卜,纪棠私以为,终有一天,她会像自己厌弃桃子一样厌弃萝卜。乔芸芸不是爱挑拣的人,对于竹笋的好感,却也不见得有多少。青越可谓是四人中吃的最好的,他父亲常常出门,在凡间和天界各处游荡,时不时给他捎回一两个大大的包袱。
里面装了什么,纪棠不知道,青越那时有点儿小气,还有点儿爱炫耀,收到包袱后,常在另外三人面上晃上一晃,即便纪棠等人不在身边,他也要将包袱挂在胸前,两只手托举着,大摇大摆找到他们。
乔芸芸通常是偏转过脸,朝纪棠撇撇嘴,一副“你瞧,他又这样”的不屑神情。小雪则蹦蹦跳跳来到他身边,扬起快要流口水的脸,问他,里面是东西,能不能让她看看,看一眼就行。
那轻声细语的话,软得像是天上飘动的云,纪棠想,若那是她的东西,小雪莫说是要看了,便是全送给她也没关系。
青越对着小雪笑了一笑,灿烂的笑在小雪单纯的心里扬起希望,让她误以为,青越这次愿意满足她的心愿。她搓着手,也笑起来。
下一刻,青越转过身去,往自己家里的放下走去。边走,边高高举起手臂,对着身后的三人挥手道别。
不成调的歌曲远远传来,小雪愣住原地,看着青越因包袱而显出臃肿的背影,红色的眼睛好像更红了。忽然觉得肩头被人一拍,视线旋即向左瞥去,就见半段粉色衣袖正搭在她肩上。
“我们把他的东西抢过来!”
白裙少女听后,果断摇摇头:“不,棠儿,他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不能抢朋友的东西。”
右边的肩头也重了一些,又一只手放了上去,小雪抬起头,正看见微笑着的乔芸芸。
乔芸芸揉揉她红红的脸颊,笑道:“小雪真是个好孩子,我们不理他,让他还和四月时那样,吃的满嘴是油,长得肥肥胖胖的,和旁的鸟儿比赛时,飞得最慢,落在最后头。”
“不,芸芸,肥……青越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不能诅咒朋友得最后一名。”
乔芸芸和小雪让她摇头晃脑的模样逗笑,纪棠开始尚能绷着,维持一本正经的表象,终是没忍住,和她们笑成一团。
青越包袱里装着许许多多东西:小小几滴便能使一壶水香甜可口的花果露、栩栩如生的面人、五颜六色的干果蜜饯……这些纪棠毫不陌生,年节时,她也尝尝吃到。包袱里更多的,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其中让她最觉稀奇之物,莫过于一种糖果,青越一会儿嘴里吐出冷气,一会儿头上冒出热汗,那糖果放在手心看去,如黄水晶一般清澈明透,含在嘴里竟然时冷时热,连味道也变化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