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吗?”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裴颐之沉默良久,又泛起那抹捉摸不透的笑:“柳嬷嬷方才又说要让同心伺候我——”他话还未说完,姜煐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你敢!”
她这回终于推开了他。
所有人都看见他们渊渟岳立的郎君被狠狠踩了一脚,反而看起来更加高兴了。
姜煐越过他去看裴柳氏,她没有盛怒,浮现出叫人意外的亲善笑容。
因为知道是她吗?
她走过去,裴柳氏缓缓行了礼:“殿下贵安。”
姜煐抬头看她,想起多年后裴颐之告假的那个雨天,总觉得他们的笑容中有种如出一辙的神秘和难以捉摸。
“这段时日,要打扰夫人了。”
裴柳氏抿唇,客气道:“殿下亲临裴宅,是我等的荣幸。”
那两名碰了她的小厮被打了十几大板,接下来几日,整个裴宅上上下下都对她更加恭敬。
同心时不时送来调理身体的补品,平时是站着的,现在身体躬得低,姜煐看着腰累。她告诉同心不必多礼。这毕竟不是宫中。
同心有时好奇,大着胆子问她,宫中是什么样?
“你想去吗?”
同心摇摇头:“奴没这等荣誉呢。”
姜煐说:“宫里也没什么好。”她说的平淡简单,不自觉透露出情真意切。“等同心进宫,便永远见不到意中人了。”那里没有甚么情爱,只有永不止境的权利漩涡。
同心摇头:“奴没有甚么意中人。郎君要奴伺候好殿下,奴便竭尽全力伺候殿下。”
“那你说说,那夜你家主母到了裴宅,到底和郎君说了甚么?”
“没说甚么。”同心略微犹豫,福了福身,“就是卜了一卦。”
“什么卦?”
“奴看不懂,主母和郎君心照不宣,并未多言。”
姜煐笑了笑。
裴柳氏偶尔来访,和姜煐印象中一模一样。
每当她坐在姜煐一旁说话时,姜煐都会想起不远的但又仿佛十分遥远的将来。
这日,裴柳氏沉默半晌,试探道:“殿下为那句话而来吗?”
“夫人在何处听闻?”
“现下整个邑安府沸沸扬扬,恐怕会传到盛京。”
燃同根而天命见。这句从未出现过的话诞生于历史上是否能长出一段新芽还未可知。
她有找同心出去打听过,朝仪帝姬来到邑安府的事情已经人人皆知,程廷亦给裴颐之来过信件,上书听说雍亲王曾拜访朝仪帝姬,不料竟然遭到闭门羹。千山围猎的邀请函好说歹说送进去了,可帝姬睡着,没回复。
姜煐回复:“夫人不必忧虑。”
裴柳氏轻轻点头,还愈想问什么,半张着唇,见姜煐只顾着看书,不再打扰。
姜煐仍旧觉得裴柳氏的态度转换太快。可她是帝姬,是世人心中当今陛下手心的掌上明珠,裴柳氏有何理由不对她恭敬呢?
姜煐蹙眉,在想她那抹笑,手中书页长久停在一页,待到桌案上多出两条手臂,一段兰香,方才回过神来。
自从裴柳氏来了之后,裴颐之便愈发嚣张,完全不像之前克己守礼。
姜煐能感觉到他有情绪,从他的手、他的嘴唇、他的气息之中透露出来,若有似无地笼罩着她。
她蓦然抬头,探入他幽深眼眸中,看见他递来一封还未拆过的信。
是梁晗的信,上书:殿下,明日巳时千山围场,不见不散。涴清。
她把信纸夹在书中,看见擦得雪亮的环首刀挂在墙上,反射出熠熠日光,回头轻问:“裴郎的伤好了吗?”
裴颐之道:“皎皎关心我吗?”
姜煐无意于现在儿女情长,裴颐之仍在问:“皎皎明日要去吗?”
“当然。”
“若我不想皎皎明日去呢?”
姜煐对上他的双眼,见他笑容不似从前浅淡,反倒氤氲着难言的深意,不由反问:“我从不知道裴郎是出尔反尔之辈。”
裴颐之随手抚过她看过的书,似漫不经心道:“那皎皎呢?一会儿喊我是夫君,一会儿又据我如蛇蝎。一会儿求问你我之姻缘,一会儿却告知我需懂得自行离开。我之于殿下当真如此儿戏?”
姜煐蹙眉:“这与明日之事有何干系?我以为裴郎会更加关心邑安府局势。”
“局势?”裴颐之笑了,起身走过去,攥紧她的手。姜煐刹那间便被兰香包围,那濯濯如泉中玉的男子翩翩风度丢了些数,肃肃萧萧,眉目幽深:“在下便是关心局势,关心殿下,才会如此。”
“裴郎这是何意?”姜煐抿唇,猜测道,“你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裴颐之轻笑。
姜煐问:“听闻你新卜了一卦——”
“相比我,殿下还是更关心我的卦象。”裴颐之轩轩如朝霞举,停了半息,“是圆满。”
“你骗人。”
“是圆满。”他重复了一遍。
“如若是,你为何不让我前去?”
裴颐之看着她,白皙面容浮着笑容,眼里一片漆黑,犹如不透星光的湖底:
“皎皎不希望是圆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