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王月西在路上平安,希望身体健康。身体健康已经祈求了很久,冬天的一个雪天,他经过一座小旧的寺庙,进去虔诚地拜了一拜。他和菩萨说了许多心里话,一直待到天晚雪停才离开。走出寺庙的木门,心里涌现了一股清水般的信心。
小熊手机搁在茶几上,摞了几个脏盘子,一旁小水果刀切了几片哈密瓜,整齐码在水晶碗内。
院子里洒水器定时开了,缓慢旋转扭着水柱洒向四面八方。
“我出门一趟。”
小熊对着喝洒水器水的达令说,它像精力旺盛的麻雀,精力和从早到晚叽叽喳喳声一样断不了。小熊打算出门,达令停下围着洒水器奔跑转圈的行为,前爪搭在廊下的地板上,小熊穿着鞋,让它去玩水,达令往院子里蹦了几下又弹回来,搭在走廊看他。
“走啦!”
达令又回院子接着又蹦回来看他。小熊低头系着包带,斜着往肩膀上抱,他跪在玄关处往里爬了一点,对着小院子方向喊:“走啦!”,等了几秒,传来达令汪汪两声,告诉他听到了。
工人骑着洒水小车慢悠悠往路边两旁花园浇水,爬山虎的墙绿愔愔,到处有香芋的味道,窗前挂着香芋色的番旗。小熊坐的公交车开到一条宽阔的马路边时,夏游的幼儿园小孩背着香芋色书包,吹着口哨拉手过马路。
火车站外有很多人卖起热腾腾蒸过的香芋,旧的有凹陷高高的铁锅,用高高黑柄铁盖盖住,一沓白色塑料袋穿过中间的孔挂在三轮车把手上,和蓝绿色的收款码挤在一道,油桶剪开底部来装一块几毛和小额的纸币。一锅一锅的,装的都是生计生活。还好夏天虽然热,但是还有高楼大厦门口的空调冷风吹出来。
“你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就回来了。”
“比如?”
“比如我当天去了后,当天就跑回来。”
“可是到了那太阳就下山了。”
“那还有很晚很晚的车能过来。”
王月西暂时离开前一夜,小熊的心脏鼓鼓跳,趴在他肩上半天不起来,整个天在震动,而小熊绞着王月西衣服的下摆,叹口气舍不得,眼前浮现出这个人跳上火车远去的身影。
他才离开多久,小熊就忍不住乘着蓝色的公交巴士到火车站。
香芋味道淡淡的,但是我等的人今晚会不会回来呢?如果香芋咬下最后一口,是圆的,那他就会回来;如果最后一口尖尖的,那他可能得要再等一次太阳才出现在这。
小熊吃的香芋,最后一口既不是圆的,也不是尖的,再买了一个,也还不是圆或者尖。当时还有一阵风,一片叶子被卷离,卷到天上自由得像一只小鸟,消失在晒得发白的天空上。
做一只鸟和做一只灯下的飞蛾,亦都不如做一粒种子。快快地开花,有时忧郁,有时平静地生长根茎,有时恶作剧地喷出花粉。
他很想变作什么,有一天不是人类,摆脱肉身,能够没有阻挡的穿行,心中所想假如打开一扇门即抵达,这样的想法也许深受到王月西的影响。不过他有预感,这个想法也许在未来就能实现。
他倚靠在路边的栏杆,等到多久,也会等下去。对自己的承诺他从来不食言。
那么另一边的王月西到底在做什么呢?他遁入人流中,背对着那巨大的屏幕,仿佛只要看不见,真相就不会出手强迫他转身去正视。
王月西还算冷静,未没入大海,要是他因此而产生摇晃、懦弱,便承认了决定如泡沫建筑早早坍塌。不,我没那么脆弱!他愤怒地想,手也跟着颤抖,像一条河流攥紧着旋涡内的一切向前,万向轮咯棱咯棱爬过石砖上每一条凸出的纹路。
走很久,汗都是,口罩贴着脸,四下没什么人了,黑夜都恰好地保持安静,王月西摘下口罩,淡黄色的月亮吸引他抬头看。
奇怪的月亮,狗啃了一个口,毛毛糊糊的样子,王月西垂着头坐在马路边,盯着一块崩出来小砂砾。过一会月光大盛,他拨通了许久未联系的父亲。
“是我。我从那个诊所里出来了。你不要来找我,即便你找,你也找不到。你现在幸福吗?幸福?那我问你,你把姑姑安葬到哪里了?”
父亲说忘了。
王月西一句话没说挂了电话。他望着安静的马路不作一言,却听到有个轻轻的声音长叹了一声。
他买了一班较晚的火车票,抵达林黛川也许要接近凌晨,远去的景象像从镜中反射出的,如今他能识破这虚幻的一面,心中没有多少感叹,只剩下一些疲乏的麻木。
火车站大厅静悄悄。掉落一颗糖果,也能清晰辨认糖果一路滚过大理石地板的摩擦声。王月西拿口袋里的手机时,糖果滚了出来,它弹弹跳跳从台阶处摔了下去,王月西想起那些擅长弹舌的人。他追着有着金色玻璃纸的糖果,跑了一路,跑出站。
小熊坐在马路边,手机也没带,最后一个收摊的香芋阿嬷在好几个小时前利落地跨上电动小三轮,哒哒哒像跳踢踏舞,遵守交通规则地过了红绿灯。
凌晨,也只有微米小的蚂蚁还在忙碌,而小熊低下了头,才注意到它们。冬天里,如果眼镜蒙上一层雾,抬头再去看身旁伫立的白炽灯,它会变成蒲公英一团彩色的光线,有油的光彩。
王月西走到他面前,他在观察蚂蚁搬着香芋皮,不过小熊很敏感地就觉察到了王月西。
“你回来啦。我有点等不及。”
“可是你在看蚂蚁诶。”
“你不低头怎么会看到蚂蚁?”
“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