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纸照旧放在窗边,被陶碗压着。
柒玥也在窗边,看着外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
虞笙走到横凳的另一头,把手放在了柒玥地脑袋上,试了试温度发现人已经退热后撤了手,同时叫对方给他腾个地方道:“让让?”
后者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顿顿的,没什么鲜明的情绪,不过眸子倒是很亮,他瞧着虞笙,向左挪了挪,尽量靠近横凳的一头,给将军腾出了一个可以坐人的位置。
“小时候在那里开蒙?”虽说虞笙本来也没有将人赶走的意思,但是眼见着柒玥的处事方式,还是忍不住起了那么点撩闲的心思,“圣人没教过你,什么叫非礼勿视?”
他说着,迎向柒玥懵懂的眼神,示意窗边压着的草纸。
纸面被压在陶碗下面,但是接触的面积不大,完全能够清楚得看见上面书写的字迹。
“什么?”柒玥顺着虞笙所示的目光看了过去,但是却并没有如后者所预料的那边领会他的意思,并感受到羞愧,少年只是淡淡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懂,然后直言说道,“圣人是什么人?”
虞笙停了手边的动作,将陶碗拿开,抓着手中的草纸,皱眉问道:“你没上过学?”
“上学?”柒玥摇了摇头,“不知道。”
虞笙:“南疆在没与大昭彻底融合前便已经在改革,具体事项由当年的苗寨圣女龙氏,也就是已故的宸妃娘娘推动落实,到如今至少也有十五年了。你别告诉我,那挂羊头卖狗肉的破寺和南疆的教育事业同岁,而你这个倒霉蛋,从出生就在那儿。”
柒玥甚少直面这样大篇幅的输出,他对世界的认识不全,很多信息不懂也并没有概念,他皱了皱眉,反应了好半天,才挑出了自己勉强已知的部分回应虞笙。
他说:“没有出生。”
虞笙:“……”
他终于感觉到了这孩子对尘世与常识糟糕的认知水准。
“过来,”虞笙放弃挣扎,直接抓住少年的胳膊,将孩子往他身边拖了过来,“我先教你识字,剩下的,跟我回去,再看看想别的办法。”
既然已经撒不开手,就这样待着吧。
左右这孩子足够聪明,哪怕现在不能交心,只要看住了,也不会出什么太大乱子。
郡尉府那么大,平常也没什么人,多一个孩子而已,虞笙还养得起。
“你叫什么?”
虞笙四下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能写字的东西。他偏过视线,瞧见了放在床上的那件外袍。
将军随手将老蛊师的草纸往柒玥面前一放,然后转身转身取了外跑,又去外屋捡了一根较短的烧火的棍子塞进了柒玥手中。
虞笙笑了笑:“自己的名字,总会写吧。”
可能是怕柒玥真的不会写,将军一面将袍子铺在地上,一面叫柒玥过来说:“没事,不会写,画也行,记得笔画也足够了。”
柒玥愣愣地被虞笙拉过来,手里还塞着一根很短的烧火棍。
他其实是有名字的,只是自己也并不知道那两个字念什么,也没有人这么叫他。
柒玥对上虞笙的眼睛,很容易便能分辨出其中蕴含的念头。
这人第一次想带走他,是因为发现了他身体的特殊。
第二次将他带走,是因为知道他也是慈航寺中的一员。
虞笙对于他的企图与目的从未费心遮掩,也从不难以理解。
可是这次呢?
问了名字又有什么用呢?
柒玥难得陷入了沉思。
“怎么不动?”虞笙将人带过,放在自己手边,“要是没有的话,等回去,我可要找人给你取了。”
柒玥蹲在地上,与将军的胳膊挨在一起,最后慢慢地抬起了手。
“笔尖”艰难滑动,落在了那件外袍上。
他仔细顾及着,只在袖口处占了很小一部分面料。
“柒玥,”虞笙歪头辨认着少年人划出的几笔,饶有兴致地念了出来,然后抬头说道,“还是苗文,谁给你起的?”
柒玥的沉默自虞笙询问他的名字开始便贯穿始终,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烧火棍放下,跨过铺在地上的衣袍,眼看着便要朝床上去。
这么大的孩子,老这么倦着可不好。
虞笙一手收起地上的长袍,一手拉住柒玥道:“跑什么?过来认字。”
他将孩子拖了回来,重新放在了凳子上,还给人备了一碗温热的水——是他搞分离工程的时候,顺道用余火烧出来的。
“很快有人送饭,饿的话先喝水垫垫,”虞笙将那叠草纸展开,放在柒玥面前道,“我看内容,你跟着我识字。”
叩叩叩叩————
就在这时,敲门声传了过来。
虞笙顿了一下,说道:“进。”
是一名青鸟,带着两碗热粥,还有三张刚出锅的粗米饼。
“将军,”青鸟将早饭放在屋内的一处矮柜上,没有马上离开。他的目光扫向柒玥的背影,却见虞笙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再次唤了一声,直言说:“将军,望月潭那边有消息了。”
望月潭的消息,也就是那皮包骨劫匪的消息。
“直说就行,”虞笙将手中的头两张草纸塞到柒玥手里,让他先和大字混个脸熟,然后转身道,“那男人怎么了?”
将军说着,示意青鸟拿一碗粥过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同样转手塞给柒玥,问说:“去了这么久,查出什么了?”
“是福栖镇商户的一个管家,”青鸟道,“衣服的夹层里有象征身份的东西,将军您瞧。”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一方拇指大小的私印交给虞笙说:“昨日大雨过后,山间的地面很湿,部分痕迹并没有散去,我们的人顺着他来时的踪迹一路追寻,摸查到了北方一处山林。”
那里地多水多,山高路深,弯弯绕绕,很是复杂,还特别容易积攒雾气,在不熟悉路况的情境下,十有八||九会直接迷路。
“当时天色已经发亮,余下的青鸟兄弟站在一处较高的山壁上向远眺望,”青鸟说,“可以确定,在一个人无衣无食的情况下,能够走得通来路只有两条。”
“所以除了东海,就只有大昭,”虞笙截断了青鸟的话口说道。
两者择其一,先看东海。
那边紧邻南疆,为保大昭南境安稳,东海沿岸一带到处都是南疆戍边军的岗哨所。只要这人不是变成了鱼从海里游上来的,那就就不可能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