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了搓手,从临近的井壁上拿了一盏尸油炼制的骨灯,然后推开铁门,朝着里面走去。
里面很亮,靠近东南角的位置甚至不需要什么额外的照明。
那里的干草与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抱来的柴火一起,作为点火的引子,在哪里自顾自地燃烧着。
不过火苗不大,在这潮湿不通风的地方,火燃的慢点,一点都不奇怪。
柒玥观着火势萧条,便拿了其中一个还没有沾到火星,且略粗些的木棍在刮了墙壁上几斤寒凉的薄土,罩在了那点引子上面,直接将之盖灭了。
做完这些,他重新拿起骨灯,朝着最里侧——也就是他曾经待的那个单间的对面走了过去。
他记得那里有一批新抓来的羊羔,十分干净,还没有来得及被种下那些恶心的蛊虫。
他拎着骨灯,一个人走在已经熄灭了其余所有光亮,显得十分阴森空旷的中央路面。
守卫在离开之前,显然是已经处理了里面的小羊。
柒玥走在中间,不必细闻,便能感觉到那浓郁的腥气混和着蛊虫引动的臭味,朝着他的鼻腔涌入。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每一个监牢内涌动穿梭的蛊虫。
它们从一个人的身体里面钻出,在湿冷难闻的空气中晃悠两下,又寻了那人的另一处皮肤钻入。
这些虫子的生命力是那么旺盛,在不把人的内脏与血肉啃噬殆尽之前,想来是绝不会自行赴死的。
栖玥踩着地面湿冷的泥泞,无视周遭一切窸窣的声音,朝着里面凑了过去。
他站在牢房门前,晃了晃没有锁链的铁门,伴随着吱呀的腐锈摩擦声,铁门没有意外地被推开了。
柒玥走进去,踩在哪点被湿气和油渍浸湿的草叶上,借着骨灯微弱的亮,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这里确实如同他预料的那样,没有腐溃的血肉和恶心的虫子。他们都是新生的羔羊,都很干净。
柒玥嗅着这里比外面浓郁十倍的血腥气,慢慢走了进去。
明灭的骨灯沿着狭窄的牢房内间缓缓一转,最终定在了铁门边缘靠墙的位置。
所有人的脖颈腹部都被捅了一刀,看得出下手的人行动很是仓促,黏连的血肉和脖颈与骨头粘在一起,都没来得及被彻底分开。
而那个盲女……盲女的尸首跌宕在墙面,眼泪还没有流干,鲜血便已经涌了出来。
柒玥蹲下身,静了片刻,最后伸手合上了盲女空洞的眼睛。
他将人的尸体拖在一起,头冲头,脚贴脚地码了一排,最后犹嫌不够,又拿起了潮软的稻草把他们盖上。
入土为安。
很久之前,是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而今柒玥虽然已经没有时间挖土,但是在这个惶惶不见天日的洞穴内,还是能给这些人整理出一个归处。
待他重新回到地面,天光已然乍亮。
山门前院烧起的火光顺着高墙节节攀升,仿佛这世间第二个太阳。
柒玥低下头,收回目光,走到不久前放下的木栏板旁,再次拖起老山羊。
他朝着前面走去。
那是他没有去过的地方。
他第一次去。
但是却并不感到十分慌张。
严格来讲,栖玥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有一个什么样的感受。
愤恨、恐惧、痛苦,又或者是劫后余生?
不,好像都不是。
常人的爱恨悲欢,大彻大悟,好像从来都离他很远。
柒玥朝着一个方向走着,他很幸运,没有在这个硕大的禅院中迷路,也没有碰见任何一个活人。
他绕过慈航寺的大堂,走过遍布神佛与火光的前院,最终在一片滚滚浓烟与炽热火海中走出了这个困锁他多年的破庙山门。
在踏出门的那一刻,柒玥回头看了一眼。
昔日香火弥漫的慈航寺火光冲天,在不算明亮的初晨时刻,穿过凄凉的晨霜,卷起了无数沸腾缥缈的浮尘。
他突然明白,像往前十一年那般,需要四处讨食乱逛,寻找东西填饱肚子的日子,可能又要开始了。
或许也不用那么麻烦 。
毕竟他长大了,应该可以像李阿婆的儿子那样,去码头找一份工,做点苦力了。
柒玥一边想着,一边重新拖起老山羊,走过大火弥漫的偏僻罗刹佛寺,从山的背面离开了。
彼时浓重清寒的风从他身后浮起,带着早春微凉的寒气与湿度,拂过山间草面,从南边吹了过来。
天有些阴。
看起来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