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玥说完,无视满地的狼藉,慢慢从药桶里面爬了出来。
他先是捡起了自己的衣服套在身上,然后去老山羊的炉子旁边的一个瓦罐里,摸出一张干巴巴的面饼叼进了嘴里。
柒玥的牙齿长得并不算太好,长期的营养不良更是让他不敢用力。
那一张不过两个巴掌大面饼只能被他含在嘴里,靠着一口稀薄的唾液软化掉,才能慢慢地咬下来,吞进胃里。
他踩着满地淋漓肮脏的鲜血,嗅着满屋腐朽的腥气,一面咬着面饼,一面走到不远处的那堆破烂的骨头旁。
柒玥捡了一根烧火棍,用它代替自己的手翻了片刻,从里面扒拉出了一根形制粗糙的骨针,还有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筋炼成的长线。
他拿着骨针和筋线,咬下最后一口面饼,慢慢走到了药桶旁边。
老山羊的脑袋还维持着之前仓皇的形状,干瘪的皮肉下支棱着一副凌厉的骨头,一双眼睛充血,瞪得十分突出。
看着这张脸,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这些事情充斥在三年内的每个日夜当中,或大或小,或多或少,但终究离不开这个似乎在给他来带灾难,却又同时给他带来庇护的老山羊。
柒玥蹲下身,安静地与脑袋对视了一会儿,最后伸出手去,将之捡了起来。
他拂掉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老山羊脸上死掉的蛊虫,将它们丢在地上,然后扶正老山羊的脑袋,将他放进了药桶里,涮掉了人满脸的血迹和灰尘。
柒玥拎着他的头,走到尸体旁,摆正位置,用骨针穿过筋线,将老山羊被砍掉的脑袋与脖子重新缝了起来。
他的手艺其实还行,是没被寺中人抓来的时候,跟着镇子里的一个奶奶学的。只不过这些年不用,有点生疏了。
等他弄完,天色已经开始蒙蒙发亮了。
柒玥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感觉今天格外闷热的同时,微微活动了两下有些抽筋的手。
他缓过劲来,用力拖着老山羊的肩膀,将之挪到了一个木栏板子上——那是他刚刚用了几根手臂粗的柴火,和撕开的衣服拼在一起制成的。
虽然形制有些粗陋,但是好歹还是能用。
他做完这些,又动作利落的扯了几个守卫的衣服,然后如法炮制,像刚刚一般,将它们扯成布条后又系在一起,制成了一根比较长也大概结实的“绳子”。
柒玥转回身,将绳子的两端系在自制的木栏板的两角,然后把它套在自己的腰上,并且确定捆绑结实以后,才拖着老山羊一起,推开房门,走出这个充满了血色与尸体禅房,也离开熟悉的后院。
虽然这个佛寺很大,但是此刻身在院中,从后院是通往前门的路还是只有一条。
柒玥将拖着老山羊的运尸板,沿着这一条唯一的路,慢慢地又走回了盂兰院——也就是地牢入口所在的院落。
在那口散发着腥气的盂兰井旁,他遇见了正从井中爬出,拿着带血的长刀的余下两名守卫。
这下齐全了。
地牢中的六位守卫,都凑在了一起。
柒玥面无表情地思考,任由脖颈上的汗往顺着衣襟往下滑,他继续往前走着,并且一边走一边觉得今天的太阳出来的格外早,而且真的很热,还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与老山羊烧进炉子里的柴火散发出的味道一样。
盂兰院通往后院的路不长,所以身处井边,两个守卫的目光越过柒玥,便一下子看见了禅房。
那往日禁闭的大门四敞大开,像猛兽张开的巨口,拖延出来的血迹沿着小径一路漫延,最后全部定格在了柒玥身上。
浓重的腥臭火油味从两个守卫身上漫延过来,柒玥皱了皱鼻子,转过头,看见两个守卫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突然举着刀朝他扑了过来。
想来这些惯常不带脑子的守卫也知道,被杀的人没死,杀人的却不见了,那肯定就是出了意外。
但是不管出什么意外,砍死这个该死的人肯定是没错的。
柒玥直面此等危机,倒是没有躲。
他停住脚步,一动不动,任由两片刀身一左一右地碰到他的脖颈上。
皮肤的表层再次被切开,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在他的脖子上形成两道极细的血痕。
他的眼皮颤了一下,看着对面的两个守卫同时僵直,然后不约而同的七窍流血,伸手捂住自己的喉咙。
柒玥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要突然动手?
又为什么要突然清理掉所有活着的人?
偌大的盂兰院一片空寂,载着两个即将要变成尸体的人一同沉默了下来。
没有人能解答他的疑惑。
好在柒玥也并没有执着地非要一个回答。
他停下脚步,解开腰上的绳子,越过两个注定要死的守卫,沿着熟悉的路,走下了盂兰井。
这是柒玥第一次自己往下走。
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他往里走,血腥味与火油味混在一起,越来越浓。
柒玥面不改色地只身前行,最后到达了螺旋梯的底下,再次站到了地牢内。
那个熟悉的铁门没有上锁,面上锈迹斑斑,沾染了一层干涸的暗红,有些地方油亮亮的。
柒玥伸手上去,沾了点,放在鼻尖闻了闻。
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脂肪熬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