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园中7条长长的南北向葡萄架已经搭起来。两米二一根的石头立柱,半米埋入土中,6米远一根,每根拉三道绳索,将葡萄新枝向上引缚培养。所有葡萄树也完成了摘心、修剪、整形。一切井然有序。
这日一早,孟知彰二人穿戴整齐,带上给货郎张夫夫的东西以及新生儿的礼物,赶了马车来到货郎张家。
到货郎张家的前一秒,庄聿白甚至还在疑心,男子生娃或许只是一个玩笑。可等他见到暖绒绒襁褓中那个嫩嫩的真娃娃时,心情又极度复杂起来。
香香软软的小奶宝宝,哪个不喜欢?此时正睡醒,躺在粟哥儿身旁玩,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咕噜噜转着,看到俯身过来的庄聿白,小嘴巴更是咧了咧。
“孟知彰,他在笑诶!真的在笑!”庄聿白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扯了孟知彰的袖子过来看。
孟知彰被拽着向前走了半步,稍稍俯身,将声音尽量调整柔和,对着奶宝宝说:“你好啊,张牧禾。”
“张牧禾平安健康,长命百岁。”庄聿白笑着,将府城带来的平安锁,放在小宝宝的身上。
见到这银质平安锁,货郎站夫夫一下拘谨起来,他夫郎道:“让两位恩人如此破费,这怎么使得?”
货郎张也忙道:“带来的东西,已经够让我们过意不去的了。这平安锁……”
“给孩子的!”庄聿白笑这打断,又上前去逗逗小宝宝,“小阿禾喜欢的,对不对?”
“小阿禾说喜欢,谢谢两位公子厚爱!”阿禾阿爹笑着替孩子道谢。
庄聿白这才将注意力移到传说中这位货郎张的夫郎身上。
粟哥儿生得瘦削,看上去比庄聿白还要单薄。不过模样确实好,眉清目秀,柔和谦逊。唇下一点红痣更是给人增了三分活泼。
庄聿白提到书写算数之事。粟哥儿知道若没有恩人这金玉满堂生意帮衬着,家中哪里能到眼下这般田地,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心中却是旧相识一般,关于自己的身世,粟哥儿也皆如实相告。
粟哥儿是西境逃荒来的。这一点庄聿白此前有所耳闻。他不知道粟哥儿自小被卖进一个大户人家,成了家中小公子的贴身书童。好在那小公子待他极好,粟哥儿自己也聪明好学,慢慢跟着识得一些字,读了几页书。
庄聿白也没绕圈子,直接问向粟哥儿,炭窑上目前需要一个能写会算之人,他有没有兴趣。一开始可以先跟着学记账,慢慢做熟后再接管更多。
粟哥儿眼睛一下亮了。就像雾霭沉沉的清晨,阳光一束阒然照进沉寂的潭底。
不过不知后来又想到什么,深潭泛起波澜后,光芒又很快消散,一切重归沉静:“粟哥儿感激公子抬举。不过我资质平庸,恐难当此重任。若再给公子们惹来麻烦,就更加罪过了。”
庄聿白看对方神情,还以为此事十拿九稳了,谁知最后一步竟然是婉拒。
庄聿白还想再争取一下,孟知彰上前按了下他的胳膊,接过话去,对货郎张夫夫道:“此事从长计议。不过二位不必有所顾虑。粟哥儿既然到我孟家村帮工,自然是我孟氏族人上下皆无异议,届时也会极尽可能护粟哥儿周全的。”
庄聿白明白孟知彰用意,回去后将炭窑计划请外村之人来帮工之事散播出去。果不其然,一石激起千层浪,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
议论最多的,是认为对方不过一个哥儿,一个外姓的哥儿!认识几个字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像擒了贼王的大功臣似的,还妄想着要来孟家村当账房先生,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作为孟氏家族九位上首之一,庄聿白是可以提议开族会的。
祠堂打开,族会还未正式开始,场下已经吵成一团。族中固本守旧的一群年岁大之人,情绪异常激动,直接表明态度。
认为请一个外姓哥儿来族中当账房先生,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此举完全坏了祖宗的规矩,上见弃于列祖列宗,下不容于后世子孙。万万使不得!
“炭窑的生意比之前好了很多,往来账目也跟着多起来,账房先生之位,是当下之急。外姓怎么了?族中有能担此重责的,尽管毛遂自荐,大家各凭本事竞争。但若没这个本事,又背后生事、胡乱嚼舌根的,想来族中自有族中的规矩。”
庄聿白声音温和,态度不卑不亢。
场下私语切切,不过族中识文断字的确实没几个。族长家小孙子将来是要读书科举的,想来也不会放进窑中当账房先生。
“可他是个哥儿啊,一个哥儿怎好出头露面?怎能担起账房先生的重任?”有人锤手顿足,叹息不已。
“哥儿怎么了?女子又如何?生来就合该等着被婚配,等着相夫教子?生来就必须终身困死在这床帏灶间?”庄聿白一双眼睛慢慢扫着场下,“炭窑有账房先生的需求,粟哥儿有写写算算的本事。两下契合,有何不可?”
场下人强硬坚持:“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哥儿啊,一个哥儿能有多少见识?能有多大能耐?”
庄聿白退回到自己上首的席位上,轻描淡写道:“大家似乎忘了一件事,我庄聿白也是一个哥儿。一个外姓的哥儿。”
此话一出,全场哑然。
不知何时,孟知彰已经站到庄聿白身边,位置稍稍靠前,挡了他半个肩膀,像个强大又忠诚的护卫。神情凛然,身姿威严。
他先看看一众上首,又冲族长点点头,之后将握紧的拳头收回长衫袖中,背至身后,温柔地冲庄聿白点点头。
意思是,放心。
若众上首们做不得主,还有族长、族规在。
若族长也无能为力,还有他孟知彰的拳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