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牙山是遥安寨一处禁地,终年阴风呼啸,瘴气环绕,千万年的古木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常年遮住光亮。
曾经后牙山附近也有人住,但总是听到阴恻恻的鬼啸,还有冥火穿梭,一碰见人便会追一路。
后来接连死人,大家便不敢住了,纷纷搬离,此地便成了令人谈之色变的鬼地。
*
秦安悦搂着秦宁,靠在潮湿的洞壁,冷得止不住打战。
一块石凹里盛着点水,递到她眼前。
她抬起头,看向贾冀铄。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面色阴冷,毫无血色的脸在黑夜中更加冷峻,一日奔波让他多了几分憔悴。
不知道是不是秦安悦的错觉,她感觉贾冀铄的眼睛似乎亮了许多,更有生气。
“谢谢。”她接过水,发出沙哑的声音。
先前若非贾冀铄,她可能真的会失去方向,迷失在他口中吃人的后牙山。
贾冀铄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到旁边墙角,将另一碗水送到窝在那儿的女孩嘴边。
女孩不会说话,疲惫地眨了眨眼睛,张张嘴比了个“多谢”的口型。
秦安悦看见了,犹豫了下轻声问道:“她原先会说话,是吗?”
如果是早就哑了,一般会习惯用手势表达,这姑娘的第一反应却是张嘴。
贾冀铄垂眸小心翼翼喂她喝了水,靠在她旁边坐下了。
秦安悦以为他不会开口了,他又淡淡出声“是,贾二给她下了药。”
——“不是寨子里的,是冀铄哥收留的哑女,孤苦无依,冀铄哥心善,愿意照顾她。”
秦安悦记得,寨子里的人是这么说的。
原来哑女是这么哑的,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收留……
秦宁靠在秦安悦肩头,感受到她僵直的身体,有些吃力地动了动,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
漆黑的山洞中只有中间一点儿柴火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打在几个人心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秦宁轻咳了几声,缓缓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带走她呢?”
贾冀铄愣了愣,偏过头看向哑女,对上了一双晶莹的眼睛。
*
为什么呢?
因为他知道这里是地狱。
记忆中他是有母亲的,只有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个喜欢花的温柔女人,她在院子里的日子,家中总是香香的,充斥着各种漂亮的花束。
他记得母亲有一双灵巧的手,衣服上、鞋子上,或者家里的门窗上,都曾留下精美的画。
在记忆深处,她曾握着他的手,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冀铄”。
她说,冀是希望。
他问,那铄呢?
他不记得她回答了什么,或者说根本没有回答,便被一根鞭子抽成了粉末。
四处翻飞的碎纸屑、凋零洒落的花瓣、皮开肉绽的身躯、一行行落在他身上的眼泪……是他最常见到的场景。
他喜欢陪着母亲装点房间,可母亲总待在一个阴暗的小房间里,守着一根短小的铁柱子,他怎么拽都拽不出去。
他喜欢母亲穿着漂亮的衣裙在花田中扬起笑容,可母亲总是□□,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成了她最常穿的衣服。
不知道是四岁还是五岁,他抱着母亲替母亲挡下鞭子,哭着骂那个男人恶魔。
那个男人怒了,醉醺醺骂母亲教坏了他的儿子。
自那以后,他见母亲的次数更少了,挨鞭子的次数更多了。
从号啕大哭到一声不吭,从满寨子求助到缩在墙角抱着自己护住要命的地方……
后来,记忆中母亲的身影消失了,有的就全是谩骂和嘲讽。
他们说母亲跟着男人跑了,他们说母亲浪荡不知廉耻,他们说……
他也是厌恶母亲的,母亲残忍地将他留在恶魔手下。
没了母亲,他成了那个男人发泄的对象,头破血流成了常事。熬不住的时候,甚至起过再给男人找个女人的心思。
耳濡目染,他对寨子里时不时发生的惨烈殴打视而不见,混在人群中参加旁人的婚宴,看到身着喜服的女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求众人放过她……
身边的男人笑眯眯告诉他:“喜欢吗?改天给你也弄一个?”
他没说话,却点点头,隐隐期待着那一天,期待着将所有的委屈发泄出去的那一天。
再后来,忠明哥回来了,对他说,这一切都是错的,是违背道德的,是令人唾弃的,是死后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他睁大眼,茫然看着忠明哥。
贾忠明用树枝,一笔一画教会他什么是仁义,什么是道德。
自那时起,寨子里的一切都令他作呕,令他反胃,令他浑身颤抖。
他让忠明哥带他走,可忠明哥却沉默了。
忠明哥说:“外面的世界也很危险,任何地方都不会像这里一样供着你,处处需要真才实学,会很难。你要是想好了,下次回来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