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框着一副月亮在树梢上的画。
月亮下面树枝还挂着两只做伴的乌鸦。
他坐在靠椅上,松垮的睡衣有着正襟危坐的感觉,三十多岁的脸庞与白头发极其不相称。
今晚的月亮有些亮,刺眼,他右眼被照的好浑浊。
右眼的视线一直在床上躺着的黑发男人身上,房间的黑夜安静极了,只有他反复翻书的声音。
他的耳朵没有听到男人的呼吸声了,他起身,轻轻地俯下身,他听到了,他的呼吸是微不可察的。
呼吸,有呼出了的风,像秋寒时,人们烧起的火炉子,靠近是热的。
过了好久吧,漆黑的夜里,月华照在了手里的书上,那是一本诗词,颇有一股古人借月光的读书的意味。
被照的是半句“无因系得兰舟住”。
诗句全句是“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他想多了。
他果断地撕掉了那页,他叫任溪留,他的爱人就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等他睡醒。
诗词的释义,他知道。
他的爱人叫江兰舟。
他放下书,他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照片。
照片上只有这栋房子外,场子边的柿子树。
他开始想象照片有两个人,一个是留哥,一个是留哥的爱人兰舟。
猝不及防,一个身影起身,像一只突起惊雀。身影转头望向任溪留,他像是在打量,他愣住了。
“你好,同学,你的名字叫什么?”
这话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像稻田突然响起的风,惊得鸣蝉。
任溪留回答他:“任溪留,江兰舟?”
任溪留心里沮丧着:“这是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江兰舟摆了他一下自己的脑袋瓜子,他有些反应过来,他看着任溪留等着自己的下一句话。
“不是睡糊涂了,留哥你在这不睡觉,干嘛?”
任溪留迅速做出反应,他翻身上床,将江兰舟拥在怀里,他说自己起夜,再睡会儿,天快亮了。
任溪留判断,他在于江兰舟的记忆里还是爱人的角色。
这一觉,江兰舟觉的有些睡不着,又睡得着的感觉,他是拥有前所未有的知觉,睡了一晚。
他对外面发生的事情都有准确的感知。比如任溪留浅浅的呼吸声在时钟和分钟的交合中此起彼伏。
对,他感觉有钟表的声音。
钟表好像走的有些太快了。
过了半刻,他又感知到外面起了大风,有好多鸟在叫,树在摇晃,暗夜中走出了一个兽,兽将他们全部吞入腹中。
就这样,天光大现,万籁俱寂。
八点三十分。
起床的时候,江兰舟看到了床头柜上有一个很旧的怀表,他想要拿走那个旧钟表,他觉得它的时间有些不太准。
任溪留看到他想要调整,制止了他。任溪留告诉他,钟表是准的,还拿出手机打开显示屏,拿在他眼前对校。
确实,都是八点三十六分,江兰舟也就一笑而过了。
任溪留也对这个破钟表起疑——突然之间恢复时间的度量,它来自雪山。
昨天夜里,他盯着这个旧怀表突然在手里分针与秒针向左画圆漂移,时针停在捌那里。
江兰舟话锋一转,用手抓了抓任溪留的白头发,打断了任溪留想法:“留哥,染头发啦?去了趟江城,还换发型。”
任溪留僵硬地笑笑不说话,只是一贯的沉默。
他忘记染头发了。
江兰舟看着任溪留。
他突然将手伸在温和的光中,盖住了任溪留半边脸庞。
在任溪留眼中,手臂链接的是尚在二十九岁的脸庞。
任溪留有些轻微发颤,将手折回叠在脸庞上的那只手,努力抬起嘴角,笑得极为诡异。
他的手正在回暖。
江兰舟嘲笑他的笑容,他说,好生硬。
他们维持一个那个温柔的动作。
这个动作,有一个人觉得是常有的,但另一个人却觉得是隔了几十年空虚的光阴,白发朱颜对着乌黑青发。
没有人在注意最开始一句对话,它只是一句回音。
下楼,在楼梯的拐角那里是一扇小窗,任溪留不经意间看向窗外,窗外显现的是房子后面的土房子,如今坍塌着只剩下一堵墙,倒地的土墙与下面的土地彻底的融合一体,种下的南瓜藤苗依旧往上攀爬,哪怕现如今秋天,叶子也有些发黄,也想赶在秋霜之前,再来一次繁盛。
江兰舟来到堂屋,打开风吹日晒的旧红门,往场子边看去,一颗几十年的柿子树,叶子落光了,枝头柿子红了,过几天就要将它们全部摘下,免得鸟雀全吃完了。每年自己家是吃不完的,会分给亲朋好友左右邻居,一起吃。
“这树还是爷爷奶奶种下的!”江兰舟望着挂着红柿子的柿子树,它好像粗壮了许多。
这村里家家有棵树,大多都是柿子树,桃子树等等,常见的果树。
树高千丈,等夏天与秋天。
任溪留点了点头,望着高高的树!
早饭,任溪留没有弄花里胡哨的饭菜,就是白饭,一盘泡泡青,一盘豆腐。
“你快过生了。”
“还有几个月才过二十五岁生啊。”
“好......”
“你不记得我生日吗?”
任溪留心里在想,看来他的记忆还是只有二十四岁。
中饭,任溪留蒸了一条鱼,鱼很鲜美,再配一碗时令小菜。
江兰舟干了三碗饭,鱼肚子全吃进嘴里,直夸他做饭有长进。
门口的场子外是一条水泥道路,视线往前,便是连着一亩又一亩的田,田里的稻谷已经成熟,田里的水已经放干,或许过几天就收割了。
下午五点,临近日落,不在像响午那般热辣滚烫。
江兰舟记起要去杨婶家收芝麻。
任溪留骑着自行车,平缓地与太阳的光线并行,而一旁的江兰舟则专挑有坑的地方骑,身边的光线一跳一跳的。他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任溪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时候?”任溪留骑在前面,回答着,
“嗯,昨天。”
听到这里,江兰舟有些不可思议,任溪留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任溪留每次要去出差,必须跟他讲什么时候回家,希望能接他回家,再不济,也得串通一气,让他给他发,“啥时候回家啊?”“什么时候到啊?”......他极为享受这样的让人充满爱意的话语。
任溪留渐渐在沉默的秋阳中慢慢地放松身体,白色的头发洋洋得意,倏然回过头冲江兰舟笑了笑,好似有什么亮晶晶在他眼底,转过头去,朝天仰了仰头。
杨婶家前面有一段土坡,土坡上面有一颗几十年的槐树,房子面向东,两两相应。
“杨婶,”江兰舟对着院内喊了一句,看见无人,转头对着门旁边的田,喊着,
“杨婶!”